第三章 一九七八年九月 3. 关于耳的开放(续)

但是,属于她的真正伟大时代尚未到来。此后只断断续续露了两三天耳朵,她便再次把那奇迹般的辉煌造型深深藏进发底,重新成为普普通通的女孩。感觉上简直像三月初试着脱去风衣。

“还不是露耳的时候。”她说,“自己还没有办法把握自己的能量。”

“没什么关系的。”我说。藏起耳朵的她也相当动人。

有时她也出示耳朵,但几乎都在同交欢有关的场合。和亮出耳朵的她交欢好像有一种无可言喻的妙趣。下雨时分明有雨的气息,鸟叫时分明听得见鸟的鸣啭。用语言表达不好,总之就是这么一种感觉。

“和别的男人睡觉时不亮耳朵?”一次我问她。

“那当然,”她说,“甚至都好像不知道我还有耳朵。”

“不露耳朵时的性交是怎么一种感觉?”

“非常义务性的。就像嚼报纸似的什么都感觉不出。不过也可以,尽义务也不算坏。”

“但露出耳朵时要厉害得多吧?”

“那是。”

“那就露出来嘛,”我说,“没什么必要特意跟自己过不去嘛!”

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我的脸,叹了口气,“你这人,真的还什么都不明白。”

的确,我很多事情都一点也不明白,我想。

不说别的,她为什么对我高看一眼我就不明白。因为我怎么也不认为自己比别人拥有特殊的优势或不同之处。

我这么一说,她笑了。

“非常简单,”她说,“因为你需要我。这是最主要的原因。”

“假如别人需要你呢?”

“至少现在你需要我。而且,你比你自己认为的要好得多。”

“为什么我老是那么认为?”我试着问。

“因为你只活了你自身的一半。”她说得很干脆,“另一半还留在那里根本没动。”

“唔。”

“在这个意义上,我们不无相似。我掩住耳朵,你只活了一半。不这么觉得?”

“就算那样,我剩的那一半也没你耳朵那么闪光。”

“也许,”她淡淡一笑,“你真的还什么都不明白。”

她依然面带笑意,把头发撩起,解开半袖衫的纽扣。

夏日接近尾声的一个九月的下午,我没去上班,躺在床上一边摆弄她的头发一边一个劲儿想鲸的阴茎。海面呈浓重的铅色,狂风拍打玻璃窗。天花板那么高旷,展厅除我别无人影。鲸的阴茎从鲸鱼身上永远被切割下来,已彻底失去作为鲸的阴茎的意义。

接着,我再次思索妻的筒裙,但我连她有没有筒裙都已无从记起,唯独筒裙搭在厨房餐椅那虚幻的依稀的画面还紧紧附在我的脑际。它到底意味什么我竟也想不起来了,就好像长期以来我一直作为另外一个什么人活过来似的。

“喂,你不穿筒裙的?”我别无深意地向女友问道。

她从肩头扬起脸,以茫然的眼神看我。“没有啊。”

“呃。”

“不过,要是你觉得那样能更方便的话……”

“不不,不是的,”我慌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真的用不着顾虑哟!出于工作,我已经习惯这个了,半点都不害什么羞的。”

“什么都不要,”我说,“光你这耳朵就足够了。别无他求。”

她兴味索然地摇了下头,脸伏在我肩上。约十五秒后,再次抬起脸来。

“对了,再过十分钟有个重要电话打来。”

“电话?”我的目光落在床头的黑色电话机上。

“是的,电话铃要响的。”

“知道?”

“知道。”

她把头枕在我胸口吸薄荷烟。稍顷,把烟灰磕在我肚脐上。她撅起嘴往床外吹了口烟。我用手指夹她的耳朵,感触妙不可言。脑袋昏昏沉沉,各种无形的图像时隐时现。

“羊,”她说,“很多羊和一只羊。”

“羊?”

“嗯。”

她把吸了约一半的烟递给我。我吸了一口,戳进烟灰缸碾灭。

“冒险即将开始。”她说。

过了一会,枕边电话响起。我看了她一眼,她已在我胸口酣然睡去。铃响过四遍,我拿起听筒。

“马上到这里来好么?”我的同伴说,声音紧张得很,“事情至关重要。”

“重要到什么程度?”

“来就知道了。”他说。

“不就是关于羊的事吗?”我试着说道。本不该说的。听筒变冷,如冰河一般。

“何以晓得?”同伴问。

总之,寻羊冒险记就这样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