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封信(第2/3页)

约翰娜给女秘书海德薇茜打电话,她们约了在一家咖啡馆见面。约翰娜见到海德薇茜时,不禁吃了一惊。她不染发了,穿着保健鞋,还戴了一副眼镜,她说自己不能戴隐形眼镜了。她们说不上话,她们俩话从来就不多。曼弗雷德的事务所是一个跟约翰娜毫无干系的世界,曼弗雷德也很少谈及工作,如果约翰娜问起,他便会摆摆手,说,一切正常。她有时去办公室接他下班,偶尔会遇见他正同客户告别,或同海德薇茜开玩笑,每次,她都会觉得自己是在观察一个陌生人,那人看上去跟在家时完全不同,更加果断、活泼、幽默。正是这样一个男人收到了这些信和写了那些信,约翰娜只能根据情妇的回信来猜测他写的内容:“我红着脸读了你的上一封信,你的想象令我兴奋,我也很想你。”约翰娜原本想向海德薇茜打听那个女人,可现在却做不到了,她难以启齿。女秘书又能知道什么?约翰娜无法想象曼弗雷德会告诉秘书自己还过着另一种生活。约翰娜根本无法想象他会有这样的秘密。

她现在只是出于责任心才去墓地。之前打理墓地时,她觉得离曼弗雷德很近,可现在,他似乎真的死了,他们之间那种超越生死的维系和纽带断了。她想过要去找到曼弗雷德的情人,让她交出他写给她的信,好抹清那次外遇的踪迹。可是,事情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了,而且她落款时,也只用了小名,没有姓。然而,抹去痕迹又能改变什么呢?谁是莫妮卡,这最终并不重要,她或许只是他众多情人中的一个。约翰娜不禁想起曼弗雷德的那些女客户,那个他们偶尔会去她那儿用餐的餐馆女老板,她在曼弗雷德的葬礼上哭个不停。约翰娜当时并不觉得什么,现在却起了疑心。曼弗雷德有不少女客户参加了葬礼。

她原本打算把这件事告诉阿德里安,可他打来电话时,她却一字未提。她对自己说,她不想让他失望,可私底下她知道,他不会因此失去对父亲的尊重,而是会瞧不起她,瞧不起被欺骗了的她。她仔细想过能同谁谈论这件事,却想不起一个人来。邻居肯定是不行的,她在村里的熟人大多是通过曼弗雷德认识的。他在这里土生土长,认识每个人,因为是他的妻子,至今还有不少人同她打招呼,她却跟他们一个也不熟。有一次,那是几年前了,她去学过意大利语,可班上的同学都比她年轻许多,课程一结束,大家也就失去了联系。她想起语言班的老师,他不是本地人,他们当时关系不错。可是,她又能告诉他什么呢?他或许已经不记得她了。

阿德里安过四十岁生日那天在家里办了一个盛大的晚会,说“要跟朋友们一起过”。他问母亲能不能在那天晚上照看费莉西塔。约翰娜下午的时候就到了,陪着孙女玩儿,伊丽丝和阿德里安在准备沙拉。晚会计划在花园举行,阿德里安担心天气多变,会下雨,在最后一刻还是请人搭起了一个大帐篷。第一批客人大约六点时到了,那是阿德里安的同事和一些约翰娜二十多年没见面,却能一一认出的老同学。她从前用“你”称呼他们,现在突然要用尊称,这让她觉得有点别扭。费莉西塔和几个孩子进屋玩去了,约翰娜跟在后头,发觉他们并不欢迎自己加入他们的游戏,于是就又回到了花园。阿德里安正忙着烤肉,伊丽丝在招呼新到的客人,把他们介绍给其他未谋面的客人,约翰娜站在人群之外,笑容停滞在脸上。她不想打扰别人,也不想让别人察觉自己心情不好。

起云了,随时都有下雨的可能。阿德里安叫道:“肉烤好了!”烤肉架前随即排起了长队。约翰娜将孩子从屋里招呼出来,让他们在小桌子前坐好,并尽量安静下来。偶尔会有父母走到小桌前,问,还都好吗?一名年轻女子走到一个安安静静、两岁模样的男孩身后,用手摸着他的头问:“你还不累吗?”这时,她才似乎注意到约翰娜的存在,伸出手,问:“您好吗?我们有大半辈子没见面了。”约翰娜犹豫了一下。“我是伊娃,”年轻女子说,“我以前留长发。”约翰娜这才想起,伊娃和阿德里安上的是同一所职业学校,他们还好过一段时间,她和曼弗雷德都喜欢这女孩,一天,阿德里安说他们分手了,他们还很失望。阿德里安没有说分手的原因,约翰娜也没有问。“啊,是您。”她说,“这是您的孩子吗?”“请您一定要用‘你’来称呼我。”伊娃说,“他叫扬。”约翰娜把男孩的小手握在手中,他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她问:“你爸爸在哪儿?”伊娃说她和扬的父亲已经分手了。“我很抱歉。”约翰娜说,伊娃笑了:“我不。”

那些年龄大一些的孩子突然跃身跑到自助餐桌前,伊丽丝正在上甜点,小的们也紧跟而去。伊娃抱起扬,他扭动着身子,母亲只得把他放下,他跟着别的孩子一起跑了。“我想他们不需要我们照顾。”伊娃说,“您为什么不来我们那桌坐一会儿?”

吃完甜点后,约翰娜哄费莉西塔上床睡了,然后走下楼,看见伊娃站在走廊里摇着一辆婴儿推车。“下雨了。”伊娃悄声说,“我想他已经睡着了。”约翰娜低声问:“要我把灯关了吗?”“不用。”伊娃说,“他只要睡着了,就没那么容易醒。”她打开婴儿监听器,把监视端放在婴儿车旁,却不回花园,而是走进厨房,也不开灯,随手拿起一只用过的香槟酒杯,用水龙头接上水。约翰娜跟了进来,说:“等等,我给你一只干净的杯子。”可伊娃已经喝了。约翰娜还是从柜子里拿出一只玻璃杯,盛满水,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那儿,直到伊娃从她手中接过杯子放到橱柜上。“我很累。”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捋过头发,“男人的问题。”约翰娜沉默了,她不知道这个年轻女子指望她说些什么。“时间会解决一切问题的。”她说,然后在餐桌边坐下。伊娃笑了。“也许吧。”她说,“他已经结婚了,剩下的,就不用我跟您说了。”“用‘你’。”约翰娜说。伊娃说:“这种故事我都听过多少遍了,现在被我自己碰上了。不过,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瞒我。”

她的情人同她一样是德语老师,他们是在一次教师培训时一见钟情,坠入爱河的。但是,他有两个孩子,不愿意离开他的妻子,伊娃说:“他怕失去孩子。还有,他的婚姻似乎相当美满——又一个毫无新意的故事罢了。”约翰娜还是沉默着。伊娃继续说,男友住在卢塞恩,他们很少见面,这也许挺好的。他们隔几个星期见一次面,是他来看她。她不知道他怎么跟妻子解释,她也根本不想知道。有那么一整个周末,他们像夫妻一样生活,之后,他就会回到家人的身边。伊娃笑了:“我甚至一点儿也不嫉妒他的妻子,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