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到加蓬,要吃胖点(第4/32页)

每当我们向叔叔打探爸妈的病情时,他总说他俩正逐渐康复,说爸妈很期望见到我们。我们已经习惯新家的生活,即便很快就能回家探望他们,但眼前更重要的是在学校用功念书。“南方”牌摩托车进驻新家的那一天,我在兴奋之余已经想到,要是我们骑着摩托车返乡,家人见到了会有多开心,村里每个人都能见到在外地打拼的游子骑了一台比凤头自行车还酷的新型摩托车衣锦还乡的情景。等我们一跳下摩托车,艾辛、艾萨和伊都苏肯定会吵着要骑它兜风。我能想象妈妈和阿姨们忙着烹煮甜瓜汤、玉米点心还有一大堆捣碎的山芋的情景。爸爸和他其他的兄弟则会确定酒类饮料不虞匮乏。我好期待能够见到好朋友和表兄妹,告诉他们海边有多漂亮以及边境发生的麻烦事。或许大伙儿会安排一场足球赛,让家族里的男孩儿与邻村的孩子较量一番。

葛皮叔叔从床底下拿出一个袋子,像抱小孩一样放在膝上,他没有看那个袋子,只是去触摸袋子里的东西,最后才从里头拿出一个陈旧的绿色四角瓶,瓶内装了一半的杜松子酒。他晃晃酒瓶,打开瓶盖,酒精的浓烈气味短暂遮掩了崭新的摩托车气味。他缓缓喝着酒,双眼由于酒精的作用闪闪发亮,原本就比较大的左眼显得更加明亮,脸颊上的疤好像一道长长的泪痕。

“求求你。”伊娃再次发出哀鸣,瞠目结舌地望着酒瓶,“今晚我想跟‘南方’一起睡。只要今晚就好。”她仰起消瘦的脸庞,煤油灯的黄色光晕投射在她半边脸上,好似一轮明月。说着,眼泪顺着她发光的小脸蛋流了下来。

“想要喝点杜松子酒就明说,”葛皮叔叔说,伊娃假装没听见他说的话,“女孩,你将来一定能成为加蓬首屈一指的女强人,谈起生意来肯定毫不手软!”

“求求你嘛!”伊娃哀求他。

葛皮叔叔最后不得不投降,倒了点杜松子酒在银色的瓶盖里,让伊娃喝。伊娃吞下了酒,清了清喉咙,不断咂着嘴,之后就乖乖住嘴,轻拍着摩托车的轮辐,把它当成能够奏出美妙音符的乐器。

“快为摩托车清空房间呀,接着就轮到你喝啦。”叔叔对我说,“杜松子酒这玩意儿对‘南方’有害无利!”

我走进里面那间房,里头的空间比起外面这间房要小一些,我开始着手清理杂物,准备把摩托车停放在这儿。由于最近新添购了值钱的摩托车,这间房将变成藏宝室。我拾起几包修缮屋顶的铁钉、密封圈,把它们跟堆放在远处墙边、靠近后门的二手屋顶瓦片摆在一起;另一边角落里的两个黑色大塑料桶用不着移走,而靠近窗户下方的墙边,五袋丹格特牌水泥不断漏出灰色粉末。待我开始搬动这些杂物后,屋内烟雾弥漫。我的鼻子突然感到一阵瘙痒,连打了三个喷嚏。如果打开屋内的两扇窗,或是清扫室内,卷起的灰尘肯定像沙漠吹过来的热风5般覆盖住屋内所有物品。我打开其中一扇窗,想让潮湿的海洋空气吹进来。

“不准开窗!”客厅传来叔叔斥责的声音,喝了杜松子酒的他态度不怎么好,“你想让小偷瞧见我们家价值不菲的‘南方’吗?”

“对不起。”我说。

“你最好聪明点!”

我继续整理堆放食物与餐具的房间,将摆放在竹篮里的餐盘放进倒放的木质大研钵底下。长长的木杵靠在墙角,有些发黑,白色末端因为经常使用已经龟裂。我把三个空锅摞起来,小心翼翼不去碰触锅底的煤灰,避免弄脏热锅里准备作为晚餐的瓜子汤。要是一直搅拌汤头,到了明天早上肯定发酸。过了不久,叔叔一如既往谨慎地将崭新的摩托车推进屋里。这个大怪物仿佛要压垮周围的东西,它又像一个运动员一样,已经在起跑位置就位。

那天晚上,摩托车跟着我一块儿进入了梦乡——我没有选择“铃木”、“本田”或是“川崎”牌摩托车,而选择了“南方”牌摩托车。我踩着摩托车攀上椰子树,在棕榈树旁停车,并把椰奶倒进摩托车作为燃料。我甚至骑着摩托车横渡海洋,身后划出一道长长的水痕;还骑着它像直升机一样飞往远方,几次降落在爸爸位于布拉费的住处。学校里的同学人人骑着一辆拉风的“南方”牌摩托车,我们骑着车玩足球,跟打马球一样。长大成人后,我依旧骑着心爱的“南方”牌摩托车,摩托车没有任何损耗,也无须修缮。在我寿终正寝那年,人们将摩托车与我安葬在一块儿,我骑着它驶向通往天堂之门,圣彼得直接放我通行。

四天里,我们看着大个子教葛皮叔叔如何骑摩托车,他俩沿着椰子树林附近的草丛练习。我们在家门前望着叔叔坐在摩托车上,他的招牌笑容令他的脸裂成两半。他就像一名演员在表演哑剧,因为海浪声完全盖过了他与摩托车发出的声响。大个子剃光的头油亮亮的,反射着太阳光线。两人似乎乐在其中,远处的地平线有船只往返波多诺伏,船上烟囱冒出的阵阵黑烟朝空中飘散。

下个星期日,我们准备去教堂,叔叔跟牧师说我们将共度第一个感恩节,这是有钱人家每逢周日都会庆祝的日子。

天一亮,葛皮叔叔便起床将“南方”推往屋后,停在我们洗澡的石头上。他小心翼翼拆去车上的塑料套,像是给伤口拆线般谨慎,然后将奥妙牌洗涤剂倒进水桶内不停搅拌,直到起泡为止。他轻柔地擦洗摩托车,刷轮胎,把车子搞得像是从此不碰地面似的。冲洗完“南方”之后,叔叔用我和妹妹的毛巾擦干它。轮到我们洗澡时,叔叔蹲下来给我们的脚抹上肥皂,用当地出产的海绵给我们刷脚——通常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会如此大费周章。叔叔把海绵当成了鞋刷,为我们刷洗脚底,直到两脚露出原本的肤色、脚上的裂缝不见为止。

之后,叔叔骑着摩托车载我们到教堂。他身穿一袭崭新的阿格巴达6,戴着一副大太阳镜,这让他的眼睛看上去像虫子一样。海风灌进了他的阿格巴达袖子里,好似变形的翅膀。这可是我们的处女之行:伊娃坐在油箱上,手里抓着《圣经》,她身穿花色洋装,头戴一顶新的篮球帽。我则穿着灯芯绒裤子和一件绿色T恤,挤在叔叔和两名友人之间。坐在我身后的女人,拎着一只双脚被绑起来的大公鸡。这名妇人体积庞大,她头上戴的大帽子遮在我头顶上,宛如一把五彩缤纷的雨伞。坐在末端的男子,头上顶着一个水桶,里面装有三个山芋、凤梨和橘子,还有一袋用来调制阿玛拉7的面粉和五个卷筒卫生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