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二月第一个星期

公众生活就像洗衣篮,满满的脏衣服就是那一件件家丑,人人都能斜眼视之,指指戳戳。

安静的公寓里,电话铃声轰然大作,他惊得跳了起来。时间已经很晚,十点多快十一点了。今晚肯尼没有与米克罗夫耳鬓厮磨,好让他集中精力把国王的出行安排妥当。不过这时候体贴的他已经去接电话了,正对着听筒说着什么。米克罗夫心想,大概又是谁打电话来让他临时去顶某个机组成员的班吧,不过都这么晚了呢。

肯尼出现在卧室门口,揉着惺忪的睡眼:“找你的。”

“找我?谁会……?”

“不知道。”肯尼睡意未消。

米克罗夫忐忑不安起来,他颤抖着拿起听筒:“您好?”

“戴维·米克罗夫?”电话那头的声音问道。

“请问您是……?”

“戴维,我是《少数报》的肯·罗切斯特。对不起这么晚了还打扰你。没有不方便吧,戴维?”

米克罗夫从没听说过这么个人。他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令人很不舒服;刻意做出的亲密也显得很无礼,甚至讨厌;话里的客套也相当不真诚。米克罗夫没有回答。

“不过我有急事找你。我的编辑问我明天可不可以和我们报的王室特派记者一起去采访你,我自己是写特稿的。你应该是搬家了吧,戴维?这不是你原来的电话号码。”

“你怎么拿到这个号码的?”米克罗夫问道。他的嘴唇突然变得很沉重,每一个字都是用尽全力挤出来的。

“你是戴维·米克罗夫吧?宫里的?要不是的话我刚才说那些真是白说了,戴维?”

“你怎么拿到这个号码的?”米克罗夫又问了一遍,喉头发紧,口干舌燥。他只把这个电话交给过宫里的总机,怕出了紧急情况找不到他。

“哦,通常我们想拿什么都拿得到的,戴维。那么,请你做些必要的安排,我明天会加入大部队的。要是我不能说服你,那我的编辑可是会发飙的。刚才跟我通电话的是你儿子吗?哦,对不起,这个问题太傻了。你儿子在读大学呢,是吧,戴维?”

米克罗夫感觉自己的喉头已经完全被封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也许是个同事?宫里那些上等人士之一?听他声音好像我把他吵醒了吧?真抱歉这么晚打扰了你们俩,但你也知道,编辑就是这样。请代我向你的妻子道歉……”

讨厌的记者继续滔滔不绝地说着,甜言蜜语,笑里藏刀,话里话外含沙射影,咄咄逼人地盘问着。米克罗夫慢慢将听筒拿开,放回电话机座上。所以,他们知道他在哪儿了。他们也会知道他和谁在一起,为什么和他在一起。上次刑警队的不速之客来过之后,他就知道这是迟早的事了。不过,他一直在祈祷这一天晚一点来。另外,他很了解这些可恶的媒体,光毁了他是满足不了他们的,他们还会对肯尼穷追不舍,刨根究底。他的工作、家庭、私人生活、朋友,认识的每一个人,甚至还会去翻他的“垃圾箱”,在陈芝麻烂谷子的过去里找出他犯的每一个错误。谁又没犯过错误呢?这些人一定会冷酷无情地打击到底,没有下限地口诛笔伐,绝不妥协让步,做出一些语言无法形容的恶事。

米克罗夫拿不准自己能不能承受那样的压力,更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权利要求肯尼去承受。他茫然地走到窗边,看了一眼楼下黑漆漆的街道,想辨清黑暗中有没有窥探的眼睛。什么也没有,至少他什么也没看到,但这种清净日子不会长久了,也许明天就会结束。

肯尼又睡着了,无忧无虑,丝毫不知大祸临头。他的身子在被子里蜷成一团,那样的柔韧度只有年轻人才达得到。两人想要的不过就是清清静静,然而,马上就会有人插手进来,将他们硬生生分开,这不过是时间问题而已。

厄克特刚出席了一个外事招待会,回来时已经很晚了,却发现萨利在等着他。她手里拿着装着咖啡的塑料杯,正和一群护卫队的队员有说有笑。这里勉强算是护卫队的办公室吧,紧靠门厅,狭小得像个壁橱。她站在办公桌的一角,优雅的长腿显露无遗,那些坐着的侦探们都目不转睛地盯着眼前这尤物,一点儿克制的意思都没有。

“对不起,打扰你们工作了,先生们。”他颇为恼火地嘟哝一声,发现自己竟然吃醋了。不过,侦探们看到他马上起身,立正站好,明显有些慌乱,其中一个匆忙中还弄洒了咖啡。这态度倒让厄克特感觉好了些。

“晚上好,首相先生。”萨利脸上带着笑容,那笑容灿烂、温暖,仿佛丝毫没受那次争吵的影响。

“啊,奎因小姐。我都忘了,是给我带另外的民意调查来了吗?”他企图装出一副略微心烦的样子。

“你以为大家都是小孩儿吗?”两人走向厄克特房间的时候,萨利从嘴角挤出这么一句。

他扬起一条眉毛。

“要是他们真认为你忘了这么晚的一个约会,还是跟我这种魔鬼身材的女人,那绝对马上会叫精神科医生来的。”

“我给他们开工钱,不是来‘认为’什么的,而是完全遵照我的命令。”他尖刻地回答道,听上去好像字字句句都发自内心。萨利突然头皮发紧,决定改变话题。

“说到民意调查,你领先了六个点,但在你祝贺自己之前,我必须告诉你,国王这次‘微服出巡’,马上就会让你的领先地位消失得无影无踪。这次他可是会把秀做足的,跟每个人握手,亲切问候每个平民。坦白说,你的团队在这个领域可没那么擅长。”

“恐怕本周内国王陛下会遇到一些其他的棘手事件吧。”

“什么意思?”

“他的新闻官和亲密好友,米克罗夫,是个同性恋,和一个机组成员在搞着呢。”

“那又如何?这又不是犯罪。”

“是啊。不过很可惜的是,各个媒体正先后知道这个消息。你也知道这群跑新闻的人,他们一定会把他弄得生不如死,甚至希望自己就是犯了其他的罪,可能死得还干脆些。首先是欺骗自己的家人,很明显他那可怜的妻子在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中忍耐了二十多年以后,不得不离开。他为了一己私欲毁了一个女人的大半生,这还不够,还可以从安全角度去挖料。这个人接触了很多敏感信息,包括国家机密。他可是身处王室中心的人,居然在各种审查程序中伪装了自己的私生活状况,谎话连篇,而且这样的人是多容易受到敲诈和外界的压力啊。”厄克特按下墙上的按钮,待会儿私人电梯就会过来,接他们到顶楼的公寓去,“还有,最严重的是对国王的欺骗。他们是一辈子的朋友,米克罗夫却背叛了他。当然,你也可以毫不留情地推断国王什么都知道,一直在帮这个老朋友遮遮掩掩。那就更乱了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