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曲(第2/2页)

丹尼尔强迫思绪回到现在。他遇到岔路了,松开雪地摩托车的油门踏板减速。暴风雪在他眼前形成了漏斗状,他看不见前面两英尺的地方,往后看,来时的路已经被大雪覆盖,了无痕迹。尤皮克族的爱斯基摩人有个词形容这种大雪,这种会刺痛你的眼睛后面,像冰箭射到你皮肤上的雪:pirrelvag。这个词居然就在嘴边,他像看见了第二个月亮那样吃惊。这是他来过这里的证据,不管他如何说服自己他没有。

他眯起眼睛,这是十二月的阿拉斯加,虽然是早上九点,但并没有多少阳光。他呼出的气息像根带子一样凝结在他面前。有一瞬间,透过如帘的大雪,他以为他看到了她头发的光亮,那是从一顶舒适的毛帽里溜出的像狐狸尾巴般的马尾辫,但只是惊鸿一瞥,就不见了。

尤皮克人还有个词:cikuq'erluni,来形容这样一个场景——极寒的天气,一杯水洒到空中还没落地之前就已在一瞬间冻得像玻璃那样坚硬。丹尼尔想,只要一个错误的举动,周遭的一切就会崩溃。他闭上眼睛,踩下油门,把一切交给直觉。几乎就在同时,过去的那些长者的话回荡在耳边——云杉朝北的一面针叶比较尖;浅的沙洲使得冰弯曲。这些都暗示着,当周围的世界改变时,如何找到自我。

他突然想起在芬威广场,与翠克西在分离后重逢,她融进他怀里的那一刻。她的下巴搭在他的肩膀后面,软绵绵的身体充满信任。不管他做什么,她还是相信他会保障她的安全,会带她回家。回想当初,丹尼尔觉得那天他所犯的真正的错误是,没有随时回头看。大家都觉得你是在一剎那失去那个你爱的人的,但其实走到这一步是因为之前的许多个日月、许多年,甚至一生。

天冷得睫毛在走出室外的那一刻结冰,鼻孔里面感觉像有碎玻璃;冷得仿佛觉得风能穿透自己,仿佛身体是一张网,千疮百孔。翠克西·史东在学校的建筑物下冰冷的河岸上发抖,这里是吐鲁克萨克雪橇犬检查站的总部,离她爸爸开着借来的雪地摩托车在冰原上留下的痕迹六十英里。她试着想出要待在这里的理由。

不幸的是,她有更多、更好的理由马上离开。首先,待在一个地方太久是不明智的。其次,人们迟早会猜出,她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个人,尤其是如果她继续搞砸每一件他们交给她的工作的话。可是话说回来,她怎么知道所有雪橇手在K300的赛程中,都有权利在几个检查站,包括吐鲁克萨克这里,拿免费的干草喂他们的雪橇犬?还有你可以带雪橇手到储存食物和饮水的地点,可是不准帮忙喂狗?两次挫败后,翠克西被降职到去照顾被丢出狗队的雪橇犬,直到冰原飞行员抵达,把它们运回贝瑟尔。

到目前为止,唯一被丢弃的是一只叫做裘诺的哈士奇。冻伤是雪橇手抛弃它的堂而皇之的理由。这只狗一只眼睛是棕色的,另一只是蓝色的,它委屈地看着翠克西。

在刚才的一个小时里,翠克西偷偷地多喂了裘诺一把粗磨粉和一些饼干,那是从兽医的补给品那儿偷来的。她想用偷来的皮夹里剩下的一些钱,从雪橇手那里买下裘诺。如果有条可以信赖、不会告发她的狗,那么继续逃亡会简单一些。

她想知道丽芙儿、摩斯,还有其他在家乡贝瑟尔——缅因州的贝瑟尔,不是阿拉斯加州的贝瑟尔——的朋友们,如果看到她坐在积雪的河岸上吃鲑鱼肉干,听一支预告狗队即将抵达的狗吠狂响曲,他们会怎么说。他们会认为她疯了。他们会说,你到底是谁?你把翠克西·史东怎么了?问题是,她也想问同样的问题。

她想穿上她最喜欢的法兰绒睡衣,它们因为经常洗而柔软得像玫瑰花瓣;她想打开冰箱,看着满满当当的食物却找不到想吃的东西;她想厌烦收音机播放的一首歌,厌烦爸爸的洗发水气味,厌烦被走廊上卷起角的地毯绊倒。她想回去——不只是回到缅因州,而是回到九月初。

翠克西可以感觉到眼泪像波特兰码头的水位,已经涌到喉咙口了。她害怕会有人注意到,所以她躺到铺了干草的地上,鼻子顶着裘诺。“你知道吗?”她轻声说,“我有一次也这么失踪过。”

她爸爸以为她不记得在芬威广场发生的事了,可是她记得——回忆一点一滴在奇怪的时候浮现出来。就好像当他们夏天去海滩,她闻到了海洋的味道就会突然喘不过气来;或是当她去看冰球赛、去电影院或其他地方,混在人群里,有时候就感到一阵反胃。翠克西也记得,爸爸把那辆儿童车丢在了芬威广场,直接把她抱了回去。等他们度假结束回到家,买了新的儿童车,翠克西却拒绝再坐进去了。

翠克西不记得的是那天她是怎么走失的。她想不起来安全带是如何解开的,她如何穿过移动的人腿走到广场外。接着她看到一个看起来像爸爸的人,那尊坐着的铜像。翠克西走到长凳那里,爬上去坐到它旁边,它金属的皮肤因为太阳一直照着所以很温暖,她蜷起来倚着铜像,每颤抖着呼吸一次就在心里渴望被找到。

那一小段时间,是她最害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