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第2/3页)

很平注意收听广播,仔细阅读报纸,却都没有报道有关抢劫装有二十万圆和存折的手提包的消息。

“唔,那女子还没去报案呢。她一定有什么隐私不能去报案吧。”银平喃喃自语,蓦地觉得有一堆奇怪的火焰照亮了阴暗的内心深处。银平之所以尾随那女子,是因为女子身上有一种吸引人的东西。可以说他们都是同一个魔界里的居民吧。银平凭经验明白这点。想到水木宫子可能和自己是同类,他就心荡神驰了。于是,他后悔没记下宫子的住址。

银平跟踪宫子的时候,宫子肯定害怕。即使她自身没有这种感觉,恐怕也会有剧痛般的喜悦吧。人,哪能只有主动者的快乐而没有被动者的喜悦呢。街上有许多美女,银平却偏偏选中宫子跟踪,难道不就像麻药中毒者找到了同病相怜的人吗。

银平第一次跟踪的女子——玉木久子的情况就是这样明显的。说是女子,久子不过是个少女。她年纪比声音优美的澡堂女还小,是个高中学生,又是银平的学生。银平和久子的事情被发觉以后,他被开除教职了。

银平尾随到久子家的门前,他被那扇门的威严吓得停住了脚步。连接石墙的门扉,在铁柱格子的上方刻有蔓藤的花样。门扉敞开。久子从蔓藤花饰的对面,回过头来朝银平喊了声“老师!”她那苍白的脸上飞起了一片潮红,艳美极了。

银平也脸颊发热,用嘶哑的声音说:“啊,这里是玉木的家吗?”

“老师,有什么事吗?您是到我家来的吧?”

哪有不打招呼就悄悄跟踪来到学生家里的道理呢。

“是啊,太好啦。这样的房子免于战火洗劫,真是奇迹啊。”银平佯装感叹的样子,望了望门扉里首。

“我家全烧掉了。这里是战后才买的。”

“这里是战后……玉木,令尊是干什么的呢?”

“老师,您有什么事吗?”久子越过铁门上方的蔓藤花饰,用愤怒的目光瞪了银平一眼。

“嗯,对了。脚气……噢,令尊知道专治脚气的特效药吧?”“银平边说边哭丧着脸,心想:在这座豪华的大门前谈脚气这等事,成何体统。但是,久子却认真地反问道:

“是脚气吗?”

“唔,是脚气药。玉木,喏,你在学校不是对同学说过治疗脚气的特效药吗?”

久子睁大眼睛,要把事情追忆起来似的。

银平一直目送着久子,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洋房的门口,他才离开逃跑了。银平那双丑陋的脚,仿佛在追逐着银平自己。

银平曾推理:久子大概不至于把自己被跟踪的事告诉家里或学校吧。那天晚上,他苦于头痛的折磨,眼帘忒忒地痉挛,不能成眠。就是睡着,也不时惊醒,睡不长久。每次醒来,他都用手揩去额上渗出的冷冰冰的急汗,凝聚在后脑门的毒素冲上脑顶,然后绕到额头,便觉头痛了。

银平第一次闹头痛,是从久子家的门前逃出来,在附近的繁华街上流连徘徊的时候。在人声杂沓的行人道正中,银平站立不住,按着额头蹲了下来。头痛,同时还感到一阵眼花。像是街上响起叮叮当当的中大彩的铃声。又像是消防车疾驰过来的铃响。

“您怎么啦!”一个女子的膝盖轻轻碰了一下银平的肩膀。银平回头抬眼望了望,她似乎是战后常出现在繁华街上的野鸡。

于是,银平不觉间将身子依靠在花铺的橱窗上,免得妨碍过往的行人。他将额头几乎贴在橱窗的玻璃上。

“你一直跟踪我吧。”银平对女子说。

“还算不上是跟踪。”

“不是我跟踪你吧?”

“敢情。”

女子回答暧昧,不知是肯定还是否定。要是肯定,女子下面应该接着谈些什么呢?女子却停顿了一会儿,银平等得有点焦急。

“既然不是我跟踪你,就是你跟踪我喽。”

“怎么说都行……”

女子的姿态映在橱窗的玻璃上。也像是映在橱窗玻璃对面的花丛之中。

“您在干什么呢?快点站起来吧。过路人都在看呐。哪儿不舒服呢?”

“哦,脚气。”

银平张口就是脚气,连他自己也感到吃惊。

“脚气痛得走不了路。”

“真没辙。附近有个好人家,歇息去吧。把鞋子袜子都脱掉就好喽。”

“我不愿意让人家瞧见。”

“谁也不看您的脚丫嘛……”

“当心传染。”

“不会传染的。”女子说着,一只手插进了银平的胳肢窝里。

“喂,咱们走吧!”她说着倚靠在银平身上。

银平用左手揪住额头,凝望着映在花丛中的女子的脸。这时,对面花丛中出现了另一张女子的脸。可能是花铺的女主人吧。银平好像要抓住窗对面的一簇洁白的西番莲,用右手撑顶着橱窗的大玻璃,站了起来,花铺老板娘皱起她那双细眉,盯视着银平。银平担心自己的胳膊顶破大窗玻璃流出血来,便把身体的重心倾到女子这边来。女子叉开双脚站得稳稳当当。

“要逃跑可不行呀!”话刚落音,她冷不防地掐了一下银平的胸口。

“唉呀,好痛。”

银平挺痛快的。他不太知道自己从久子的家门前逃走以后,为什么要辗转来到这条繁华街。可那女子掐他的瞬间,他脑门变得轻松多了。恍如站在湖边承受山上迎面拂来的习习凉风,顿时神清气爽。这应是新绿季节的凉风。银平感到,仿佛自己用胳膊肘捅穿了花铺那面湖水般的大窗玻璃,一湾结了冰的湖,涌上了他的心头。那是母亲老家的湖。那湖边虽有城镇,母亲的故乡却是农村。

湖上雾气弥漫,岸边结冰,前头锁在云雾之中,无边无垠。银平邀请母亲家血统的表姐弥生到结了冰的湖面上散步。不,与其说邀请,不如说是引诱出来的。少年银平曾经诅咒、怨恨过弥生。还曾起过这样的邪念:但愿脚下的冰层裂开,让弥生陷进冰层下的湖水中。弥生比银平大两岁,银平的鬼点子比弥生多。银平虚岁十一岁时,银平的父亲莫名其妙地死去了。母亲惴惴不安,要回娘家去。比起在优裕的环境下成长起来的弥生来,银平确是更需要有些鬼点子。银平初恋所以是他的表姐,原因之一也许是有一个秘密愿望,那就是不希望失去母亲。银平幼年的幸福,是在同弥生漫步在湖边小路上,双双倒影在湖面。银平一边凝望着湖一边行走,思慕着湖面两人的倒影将永不分离,直到天涯海角。然而幸福是短暂的。比他大两岁的少女,约十四、五岁,作为异性,似乎要遗弃银平。再说,银平的父亲亡故,母亲故乡的乡亲们都很忌讳银平家。弥生也疏远了银平,公开瞧不起他。那时候银平虽起过这样的念头:但愿湖面的冰层裂开,弥生沉在湖底里就好了。不久,弥生便同一个海军军官结了婚,现在可能成了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