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山音(第2/4页)

“把领带解下来吧,怪闷热的。”艺妓说。

“嗯。”信吾听任艺妓解领带。

他们并不相识。艺妓将领带塞进信吾放在壁龛边上的大衣兜里,然后谈起她的身世来。

据说两个多月前,艺妓同修建这家酒馆的木匠险些双双殉情,当他们要咽氰化钾时,艺妓怀疑那分量能否顺利地致死。

“那木匠说:没错、这是致死量,这样一份份包好就足以证明分量都装足了。”

“是谁给装的?人家会不会为了惩罚而在分量上做手脚呢?我追问他这是哪儿的医生或药房给的?他不肯回答。你说奇怪吧,打算一道殉死的,却不肯讲出来。真不明白。”

“你是在说单口相声吧?”信吾想这么说却没有说出来。

艺妓坚持着要请人鉴定药的分量之后再去殉情。

“我就这样把它带到这儿来啦。”

信吾心想:这真是件怪事。他耳朵里仅仅留下“修建这家酒馆的木匠”这句话。

艺妓从纸盒里掏出药包,打开让信吾瞧了瞧。

信吾瞧了一眼,“唔”地应了一声。那究竟是不是氰化钾,他不得而知。

信吾关着木板套窗,想起了那位艺妓。

信吾钻进被窝,但不能把六十三岁的妻子唤醒,述说自己听到山音所引起的那种恐惧感。

修一与信吾同在一个公司,他还担任协助父亲记忆的角色。

保子自不消说,连修一的媳妇也充当着信吾的助忆员呢。这三个人都在做协助信吾记忆的工作。

在公司里,信吾办公室的女办事员也在帮助信吾记忆。

修一走进信吾的办公室,就在犄角的小书架上抽出一本书,翻阅起来。

“哎呀,哎呀。”修一走到女办事员的桌旁,让她看翻开了的一页。

“什么事?”信吾微笑着说。

修一手捧书走了过来。书上这样写道:

……这里没有丧失贞操观念。男人忍受不了持续爱一个女人的痛苦,女人也忍受不了爱一个男人的苦楚,为了双方都愉快地、更持久地爱慕对方,作为手段,彼此可以寻找情人以外的男女。就是说,这是一种巩固相爱的方法……

“书上所说这里,是指哪里?”信吾问道。

“指巴黎呀。这是一篇小说家的欧洲纪行。”

信吾的头脑,对警句或辟论早已反应迟钝了。不过,他倒觉得,这不是警句,也不是辟论,而像是很出色的洞察。

信吾发现修一并非对这段话有所感受,无疑是赶快示意下班后要带女办事员外出。

从镰仓站下车之后,信吾心想:要是同修一约好回家时间,或比修一晚些回家就好了。

从东京回家的人流不绝,公共汽车也十分拥挤,信吾就步行了。

来到一家鱼铺面前,信吾驻步瞧了瞧。老板招呼了一声,他便走进了店堂。只见装着大虾的木桶里的水,灰蒙蒙地沉淀着。信吾用手指触了触龙虾。大概是活的,可它却纹丝不动。海螺大量上市,他便决定买海螺。

“要几个?”老板问。

信吾迟疑了片刻。

“是啊,三个;要大的。”

“给您收拾一下吧。好哩。”

老板和儿子将刀尖插进海螺壳里,将螺肉剜了出来,刀尖碰在贝壳上发出的嘎吱声,信吾觉着有点讨厌。

他们在水龙头处冲洗过后,麻利地切开了。这时候,两个姑娘站在店铺前。

“买点什么吗?”老板边切海螺边问道。

“买竹荚鱼。”

“几条?”

“一条”

“一条?”

“嗯。”

“一条?”

这是稍大一点的小竹荚鱼。姑娘对老板这种露骨的态度似乎不怎么介意。

老板用纸片把竹英鱼包好,递给了姑娘。

她身后的另一个姑娘,从后面捅了一下前边的姑娘的胳膊肘,说:

“本来不是要鱼嘛。”

前边的姑娘把竹荚鱼接过来之后,又瞧着龙虾。

“到星期六还有龙虾卖吧?我那位喜欢吃虾。”

后边的姑娘什么也没有说。

信吾吓了一跳,偷偷瞧了姑娘一眼。

她们是新近下海的娼妓。整个背部露了出来,脚上登着布凉鞋,是一副很健美的身躯。

鱼店老板将切细的海螺肉扒到案板正中,把它分成三份,分别塞进三只贝壳里,啐了一口似的说:

“那种人,镰仓也多起来啦。”

对鱼店老板这种口气,信吾深感意外。

“不过,蛮一本正经的嘛。令人佩服呀。”信吾仿佛在否定什么。

老板随便地将螺肉塞进贝壳里。信吾却奇怪地注意到一些细枝末节的问题,心想:三只海螺肉都绞在一起了,各自都不能还原到自己原来的贝壳里了吧。

今天是星期四,距星期六还有三天。信吾在想:最近鱼店经常上市龙虾。那野姑娘将怎样烹调这只龙虾让外国客人吃呢?龙虾无论煮、烧、蒸,随便烹调,都能成为佳肴。

信吾对那姑娘的确抱有好意,但过后他自己内心不由地感到无限寂寞。

信吾一家四口,却只买了三只海螺。因为他知道修一不回家吃晚饭,他并不明显地表露出对儿媳菊子的顾忌。鱼店老板询问买几只时,他无意中竟把修一除去了。

信吾途中路过莱店,又买了白果带回家里来。

倍吾破例地买鱼带回家里来,可保子和菊子都没有露出惊讶的神色。

或许是因为没有看见理应一起回家的修一,她们为了掩饰这方面的感情吧。

信吾将海螺和白果递给了菊子,尔后随菊子走进了厨房。

“给我一杯白糖水。”

“嗯。这就给您端去。”菊子说。信吾自己拧开了水龙头。

水槽里放着龙虾和大虾。信吾觉得这完全符合自己的想法。在鱼铺里,他是想过要买些虾的。但是,最终想不起买这两种虾了。

信吾望着大虾的颜色说:

“这是好虾哟!真是很有光泽哩,太好了。”

菊子一边用刀背敲开白果,一边说:

“您特地买这些白果回来,可都不能吃呀。”

“是吗?大概是过了季节。”

“给菜店挂个电话,就这样说吧。”

“行啊。不过,大虾和海螺是一类东西,真是多余呀。”

“瞧我露一手江之岛茶店的手艺吧。”菊子伸了伸舌头说,“我来烤海螺、烧龙虾、炸大虾。我出去买点蘑菇回来。爸爸,您能帮我到院子里摘点茄子吗?”

“嗯。”

“要小的。还要摘些嫩紫苏叶。哦,对了,只炸大虾可以吗?”

晚餐桌上,菊子端出了两份烤海螺。

信吾有点迷惑不解,说:

“还有一份海螺吧?”

“唷,爷爷、奶奶牙齿不好,我想让二老好好吃上一顿呀。”菊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