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波多里诺给予腓特烈明智的建议

隔天清晨,城里面仍然弥漫着一层浓烟。尼塞塔尝了一些水果,在大厅里焦虑地来回走了几步,然后询问波多里诺,是否可以急遣一名热那亚人去找一个名叫阿奇塔的人,前来帮他做脸。

我的天啊,波多里诺告诉自己,这座城市刚刚被送下地狱,人们在街上被割喉屠杀,两天之前这家伙差一点就失去所有的家人,而现在他却要找一个人来帮他做脸。我们可以看得出,在这个腐败的城市里,皇宫里的人习惯的是何种生活方式——像这样的人,腓特烈早就把他从窗口丢出去了。

一会儿之后,阿奇塔带着一篮银质的工具,以及瓶瓶罐罐难以想象的香水到来。这位大师首先用一条热毛巾放松你的面孔,然后开始覆盖以软化乳液,接下来是润滑,去除所有的杂质,最后用脂粉盖住皱纹,在眼睛上面涂上淡淡的茶褐色,在嘴唇画上淡淡的粉红,拔除耳朵里面的细毛。至于他在下巴和头发上所下的工夫,就更不用说了。尼塞塔一直闭着眼睛,一边让那一双高明的手抚弄他的脸孔,一边让波多里诺的声音像摇篮曲一般,继续把故事说下去。反而是波多里诺,为了弄清楚这一位美容大师所做的事情而不时中断。例如说,当他从一个罐子里抓出一只蜥蜴,去头去尾,剁碎得如研磨一般,然后将这些肉酱放在一个小油锅里加热。这还用问,这是让尼塞塔头上仅剩的几根稀疏头发芳香并发出光泽的煎剂。这几个小瓶子呢?那是肉豆蔻、小豆蔻、玫瑰花的香精,分别为了让脸上某个特定部位神清气爽;这一瓶蜂蜜膏有着强化嘴唇的功效,而另外他不愿意透露秘密的那一瓶,是为了让牙龈更加结实。

尼塞塔最后终于容光焕发,就像一个海事仲裁官和一个朝臣应该有的模样,近乎重生。在这个昏暗的早晨里,他在拜占庭烟雾缭绕的末日背景当中,用他自己的光芒闪烁发亮。波多里诺对他描述自己在一座冰冷、淡漠的拉丁修道院度过的青少年岁月。讲到因为奥托的健康状况,不得不和他一起食用一些熟软的绿色蔬菜和清淡的汤水时,他觉得自己有些尴尬。

这一年,波多里诺花在宫廷里的时间并不多(每一回他进了皇宫,闲晃之间总是又害怕又希望遇见贝阿翠丝,那简直是一种折磨)。腓特烈必须先解决和波兰人之间的问题(这些波兰人几乎野蛮到逞凶好战,奥托如是写道);三月份他在沃尔姆斯召开了一次新的会议,准备再一次南下意大利,因为米兰虽然依旧是米兰,但是和附庸城邦加起来已经变得越来越顽强;然后九月份在赫毕波里召开另一个会议,十月份则是在贝桑松,总而言之,他愤怒得就像魔鬼附了身一样。相反,波多里诺大部分时间都在奥托的陪伴下,待在摩里蒙多的修道院内,他和拉黑维诺继续他的学习课程,并为一直体弱多病的主教担任誊写员。

当他们整理到《历史》这一本书里面提到祭司王约翰的部分,波多里诺问他聂斯脱利教派的基督徒是什么意思,而这些聂斯脱利教徒在哪个部分算是基督徒,在哪个部分又不算?

“我的孩子,整体来说聂斯脱利教派是一个异端,但是我们仍必须感谢他们。因为在印度,自从汤玛斯传教士的传道之后,这一带一直到边缘地区,都是由这个源自该地的教派传播福音。聂斯脱利教派只犯下了一个——而且是非常严重的——和耶稣基督以及他的至圣母亲相关的错误。你瞧,对我们来说,我们坚定地相信神圣的本质是独一无二,而三位一体这个本质的单位,是由三个不同的位格所组成,圣父、圣子和圣灵。同样,我们亦相信在基督身上仅存有一个位格:神性,以及两种本质:人性与神性。聂斯脱利教派却反过来支持在基督身上确实有两种本质,但是也存在着两种位格。结论就是马利亚仅孕育了人类的位格,所以她不能被称为是神的母亲,而只是基督这一个人的母亲;并不是神的母亲(Theotokos或Deipara),应该是基督之母(Christotokos)。”

“这样的想法非常糟糕吗?”

“可以很糟糕,也可以不糟糕……”奥托不耐烦地表示,“就算你的想法跟聂斯脱利教徒一样,你还是可以热爱圣母,不过你对她的敬意肯定会减少。而且,位格是一个理性生命的个别本质,如果基督拥有两个位格的话,他是不是就有两个理性生命的个别本质?如果顺着这样的脚步走下去,我们会走到什么地方?最后是不是会归纳出基督一天用这样的方法思考,隔一天则用另一种方式论理?这也就是说,祭司王约翰确实不是一个不忠实的异教徒,但是他最好能够接触一个能够让他珍惜真实信仰的基督教皇帝,因为他显然是一个诚实的人,所以他一定会皈依。不过,如果你不研究一点神学的话,你肯定永远都不会弄懂这些问题。你非常机灵,拉黑维诺在阅读、写作,以及基本算术和一些文法的规则方面都可以算是一个胜任的老师,不过‘三艺’[1]和‘四学科’[2]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在神学这方面,你必须学习的是辩证法,但是这些科目你都没有办法在摩里蒙多学得。你必须上大学,到一所大城市里才可以找得到的学校。”

“但是我并不想上大学,我甚至不知道那是什么东西。”

“等你弄清楚那是什么东西之后,你会乐意前往。你瞧,我的孩子,所有的人都习惯地认为人类的社会是由三股力量所组成,战士、修道士和农民,对于昨日的世界来说,这种说法确实没错。但是我们生活在一个成为学者也一样重要的新时代里,就算他不是修道士,他也可以学习法律、哲学、星体的运动,以及许多其他的学科,而不需要对他的主教或国王负责。在那些逐步在博洛尼亚、巴黎诞生的学院,是人们致力学习、传授学问的地方,而这也是一种权力的形式。我是由伟大的阿伯拉所教导,愿上帝怜悯这个犯了许多错,但是也吃了许多苦、受了不少罪的人。那件不幸的事情之后,他受害于积恨的复仇行动而失去雄风,于是成了修道士、教士,并与世隔绝。不过在他荣耀的巅峰时期,他是巴黎的大师,受到学生的热爱,他就是因为他的学问而受到权势的敬重。”

波多里诺当时对自己表示永远不离开奥托,而他也继续从他身上学到许多东西。但是就在认识他之后,树上的花朵第四次开花之前,奥托却因为疟疾、全身关节疼痛、胸部肿块,当然还有肾结石而只剩下最后一口气。经过许多医生,包括阿拉伯人、犹太人,以及一名基督教皇帝能够为他的主教找到的最佳良医,使用无数条的水蛭——为了某种这些科学知识渊博的人无法解释的原因——折磨他已经虚弱不堪的身体,并几乎滗清他全身的血液之后,剩下的已是最糟糕的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