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波多里诺训斥大帝,并诱惑皇后(第2/3页)

这件事就像是一个污点一样,一直沾在腓特烈的名号上面;所有的人都假装忘了这件事,就连奥托在他的《腓特烈的功勋》里,也悄悄地跳过去,而直接提起接下来年轻的公爵如何在距离君士坦丁堡不远的地方,逃过一场凶猛的洪水——上天未撤除蔽护的征兆。惟一没有忘记这件事的人是腓特烈,而这次错误的行动所造成的伤口一直都未愈合,他的反应证明了这一点。他的脸色从苍白转变为涨红,他抓起一座铜烛台冲向波多里诺,就像要杀害他一样。他费劲地克制自己,虽然抓住了他的衣服,但是却放下拿着武器的手,然后咬牙切齿对他说:“以地狱里众魔众鬼之名,千万不要再重复你刚刚说的话。”接着他转身离开军帐,又在门槛上回过头,“去向皇后致意,然后滚回你那些巴黎学者、朋友和娘娘腔的身边。”

“我要让你瞧一瞧我是不是个娘娘腔,我要让你瞧一瞧我会做些什么!”波多里诺离开营区的时候,反复思索。不过他并不清楚自己应该做些什么,只知道对养父的一股怨恨,让自己希望对他造成一些伤害。

他抵达贝阿翠丝的住所时,依然愤愤不平。他礼貌地亲吻了皇后的衣袍下摆和手背,而她对于刀疤感到十分惊讶,并忧心忡忡地提出问题。波多里诺漫不经心地回答,那是因为在路上和几个小偷发生冲突,这样的事情经常发生在世界各地的旅人身上。贝阿翠丝仰慕地看着他,而她必须承认,这位有着狮子般脸孔,因为一道伤疤而显得更为阳刚的二十岁少男,现在已经可以称得上是一位英挺的骑士。皇后让他坐下来谈一谈最近的遭遇。她坐在一张天盖床上,一边刺绣一边微笑,而他则躺在她的脚边,叙述一些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什么,而只是为了让自己恢复平静的东西。但是他说着说着,从下往上瞥见了她那一张美丽的脸孔,而这几年来的强烈感受全都一起浮现,以百倍的威力爆发。这时候,贝阿翠丝却用她最诱人的微笑对他说:“你写给我的信不够多,比我要求和希望收到的数量都少。”

或许她是用一种像姐妹一样的习惯性关切提问,或许只是找话说,但是对波多里诺来说,无论贝阿翠丝说些什么,她的话都带着香脂和毒药。他用颤抖的手伸进自己的胸口,将他写给她,而她回复他的信件全部都拿出来交给她,一边喃喃说:“不对,我写了很多信,而你,我的皇后,你也给我回了信。”

贝阿翠丝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她接过信纸,开始低声地阅读这些用两种不同的笔迹写成的信件。距离她只有两步远的波多里诺,一边流着汗,一边拧着自己的手掌,心想自己一定是疯了,她一定会叫警卫来把他轰出去,他多么希望此刻手上有一把能够插进自己心脏的武器。贝阿翠丝继续念下去,而她的脸颊则越来越红。她拼读这些烈火般的字母,声音也开始跟着颤抖,就好像她正在举行一场亵渎神明的祭典一样。她接着站起来,至少连续两次出现摇摆,至少连续两次她又从波多里诺的身边走开,而波多里诺则向前想要扶住她;接着她用一种轻柔的声音,轻轻地说:“喔,小伙子,小伙子,你到底做了什么?”

波多里诺再次踉跄地靠过去,从她的手中将信纸拿开,她也踉跄地伸手触摸他的后颈;他把脸转开,因为他没有办法盯着她的眼睛,她则用指尖抚摸他的伤疤。为了避开这种接触,他又把脸转回来,但是这时候她已经非常靠近,结果让他们两个人鼻尖对着鼻尖。为了避免拥抱,波多里诺把双手摆在身后,但是他们的嘴唇已经碰在一起;碰在一起之后,也跟着张开了一点,而这一开,已经足以让他们在那一瞬间,仅仅在持续非常短暂的亲吻那一瞬间,透过半开的嘴唇,轻触彼此的舌尖。

这一道永恒的雷击结束之后,贝阿翠丝往后退开,脸色这下子已经如病痛般的苍白。然后她用一种坚决的目光盯着波多里诺的眼睛,对他说:“看在天堂里所有圣徒的分上,永远都不要让你做的事情再次发生。”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并没有表现出愤怒的模样,她的口气几乎没有任何感情的成分,好像她就要晕厥过去一样。她的双眼接着变得湿润,然后她温柔地加上一句:“我求求你!”

波多里诺跪了下来,他的额头几乎触及地面,接着他不知应该何去何从地离去。稍后,他意识到就在那一刻,他同时犯下了四种罪行:他侵犯了皇后的尊严,他因为偷情而损害自己的名誉,他背叛了父亲对他的信任,还有他向复仇的可耻诱惑让了步。“这是一种复仇,”他心想,“因为如果腓特烈没有犯下那些杀戮,如果他并没有咒骂我,如果我在心中没有感受到一股恨意的话,我是不是还会让这样的事情发生?”试着不让自己去回答这些问题的同时,他也明白,如果答案是他害怕的那一个,他就犯下最糟糕的第五个罪行,因为他是为了满足心中的怨恨,而用一种难以磨灭的方式去玷污心中偶像的贞节,也等于将原本已被他视为自我存在的目标,转变成一个可悲的工具。

“尼塞塔大爷,这样的疑虑跟了我许多年,尽管我没有办法忘记那瞬间令人心碎的美丽。我的爱有增无减,但是这一回我已经不再抱任何期待,就连在梦中也是。因为如果我希望得到某种宽恕的话,我甚至应该让贝阿翠丝的影像从我的梦中消失。事实上,经过许许多多难以成眠的夜晚之后,我告诉自己,我已经什么都得到了,而我不能再要求更多。”

夜色开始降临在君士坦丁堡,而天空也不再一片火红。大火已渐渐地熄灭,只剩下城里的几处山丘还见得到闪光,不过并非来自火灾,而是煤炭冒出的火花。这时候,尼塞塔让人送来两杯蜜酒。波多里诺茫然若失地啜了几口。“这是塔索斯的葡萄酒,我们在瓮里放进一块沾满蜂蜜的小麦面团,然后用一种浓烈的酒和另一种较为精致的葡萄酒混合在一起。很顺口,对不对?”尼塞塔问他。“是的,很顺口。”波多里诺漫不经心地回答。然后,他放下杯子。

“那一天晚上,”他最后做出结论,“我决定永远不再批判腓特烈,因为我的罪恶感比他更严重。割掉敌人的鼻子和亲吻恩人之妻的唇,何者较为可恶?”

隔天,他前去要求养父原谅他对他说了一些难听话,他因为看到腓特烈也充满悔意而涨红了脸。大帝拥抱了他,为自己昨日的愤怒道歉,并表示周围上百个谄媚的人,没一个比得上一个像波多里诺这样能够指出他错误的儿子。“就算聆听我忏悔的神父也没有告诉我的勇气。”他笑着对他说,“你是惟一一个让我感到骄傲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