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6页)

窗户很高,下面车辆的声响几乎听不见……这是个很糟糕的开端,见鬼,我反正不是受雇于埃玛这女人的,我是受雇于杰克兄弟的,如果他仍然需要我的话。我倒巴不得让她看看我全身到底有多黑,我一面在心里想着,一面喝了一大口威士忌。酒调得很匀,喝起来冰凉。对待这种东西我将不得不小心谨慎。如果喝过了量,什么祸都会闯出来的。今后,同这些人打交道,也得小心谨慎,得永远小心谨慎。今后,同任何人打交道都得小心谨慎才是……

“景色宜人,是吗?”一个声音说道。我连忙转过身来,一看原来是个黝黑的高个儿。他接着说,“现在你愿意到图书室里去和我们呆一会儿吗?”

杰克兄弟和一起乘车同来的人,还有我先前没有见过的两个人,都在等着。

“进来吧,兄弟,”杰克说道。“‘先工作后娱乐’,这一向是条适用的常规,不管你是谁,都是这样。总有一天,这条常规会变成‘工作之中包含有乐趣’,因为劳动与其中的欢乐势将重新统一起来。坐下吧。”

我在他面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心里感到费解,他这一席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你知道,兄弟,”他说,“平时,我们的公事不会妨碍社交集会,不过,有你在这儿,这样做是必要的。”

“真对不起,”我说。“我本该早一点打电话给你的。”

“对不起?瞧你说的,我们是非常乐意这样做的。我们已经等了你好几个月了。也可以说是一直在等待能胜任你已经做过的那种工作的人。”

“可是,那是什么……”我说。

“我们在做些什么吗?我们的使命是什么吗?那很简单:我们是在为全体人民的美好未来工作。就是那么简单。许多许多人已经被剥夺了应得的权利,而我们聚集在一起,组成了兄弟会,以便对这种状况做些工作。你认为怎么样?”

“噢,我认为很好,”我一面说,一面试图领会他说话的全部含义。“我认为好极了。可是,怎么干呢?”

“就像你今天上午做过的那样,鼓动他们行动起来……兄弟们,当时我在那儿,”他对其他人说,“他可是个了不起的人。几句话就激起一场有影响的反驱逐示威了!”

“我也在场,”另一个说道。“真叫人感到惊奇。”

“给我们说一说你的经历吧,”杰克兄弟说道,他的话音和态度要求作出如实的回答。我于是简略地解释:我是上这儿来找工作的,攒些钱来支付读大学的费用,但是没有找到。

“你还打算回去吗?”

“现在不打算回去,”我说。“这事我算是全了结啦。”

“这样也好,”杰克兄弟说道。“你在南方学不到什么东西。不过话得说回来,大学教育并不是坏事——虽然你今后得把学过的东西忘掉大半。你学过经济学吗?”

“学过一些。”

“社会学呢?”

“学过。”

“唔,我劝你把它忘了吧。我们会给你书看,还有一些详细阐明我们纲领的资料。不过,我们步子迈得太大了点。也许,你对为兄弟会工作并不感兴趣吧。”

“可是你还没告诉我该做些什么工作呢,”我说。

他两眼凝视着我,一面慢吞吞地举杯长长地吸了一口。

“我们这样说吧,”他说,“成为新的布克·T.华盛顿,你觉得怎么样?”

“什么!”我直盯着他温和可亲的两眼,等着他失声大笑起来,一面见他那红头发的脑袋微微侧向一边。“请谈正经的吧,”我说道。

“哦,当然,我是在说正经的。”

“那我就不明白你的意思了。”难道我喝醉了吗?我望着他;他看来是清醒的。

“你觉得这个意见怎么样?或者说得明白些,你觉得布克·T.华盛顿这个人怎么样?”

“哦,当然,我认为他是个了不起的人物。至少多数人是这么说的。”

“还有呢?”

“嗯,”我不知怎么说才好。他又在急不可待地问开了。这种想法是完全不切实际的,可是,其余的人却都在静静地瞧着我,其中一个人正在往一只底大口小的烟斗里点火。火柴嚓的一声,划亮了。

“是什么呢?”杰克兄弟坚持问道。

“这个,我想我觉得他没有奠基人那么伟大。”

“哦?那为什么呢?”

“喏,首先,奠基人是他的前辈,实际上,他已做过布克·T.华盛顿所做的一切,而且做得远比他多,所以信任他的人就更多。关于布克·T.华盛顿的议论,人们听得很多,但对奠基人有争议的人却极少……”

“是这样,不过,那也许是因为奠基人已置身于历史之外,而华盛顿仍然是一个活生生的力量。然而,新的华盛顿一定得为穷人工作……”

我往盛着波旁威士忌的晶亮亮的玻璃杯里窥视。事情难以置信,但却又令人无比兴奋,我感觉到自己正置身于开创什么大业的环境里,仿佛一道帷幕已经掀开,使我得有机会看上一眼这个国家究竟是怎样运转的。然而,这些人中间却没有一个是负有名望的,至少我从未见过他们在报纸上露过面。

“在这一动荡不定的时代里,当所有旧时的答案都证明是谬误的时候,人民就求助于已经死去的人们,指望从他们那儿得到启示,”杰克兄弟继续说道。“他们请教了一个,然后又请教另一个,因为那些人在过去都干过一番大事业。”

“如果你愿意,兄弟,”拿烟斗的那个人插嘴说道,“我觉得你应该说得具体一些。”

“请你别打断我的话,”杰克兄弟冷冰冰地说道。

“我只是想指出,我们有现存的科学术语,”那个人把烟斗一字一顿地强调说,“毕竟我们这儿的人都管自己叫做科学家。那就让我们像科学家那样说话吧。”

“到适当的时候,”杰克兄弟说道。“到适当的时候……要知道,兄弟,”他向我转过头说道,“问题在于这些死去的人也无能为力,要不然他们就不是死人了。问题就是这样!但是,在另一方面,如果认为那些死人是完全无能为力的,那就大错特错了。说他们无能为力,只是说他们无力圆满回答历史向活着的人们提出的种种新问题。可是,他们是尽力而为的!每当这些死者听到处在危机中的人们发出紧急呼救的时候,他们总是闻声而起的。就在当前,在这个民族主义团体众多的国家里,所有的老英雄都在被人招尸还魂——杰斐逊、杰克逊、普拉斯基16、加里波的、布克·T.华盛顿、孙逸仙、丹尼·奥康尼尔17、亚伯拉罕·林肯以及无数其他的人都在应邀再——次登上历史的舞台。我们是站在历史发展的终点站,处于世界危机最高峰的时刻。这一点怎么强调都不过分。如果情况不改变,那么,毁灭就在前面。而情况是必然会改变的。而且必然由人民来改变。因为人类的敌人正在掠夺这个世界!你明白吗,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