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礼(第3/16页)


大家都知道,在后面的松树林里,到处乱扔着法国避孕套。

星期五晚上,我们走上高速公路,穿着花色休闲裙。我已经尽力了,我洗了澡,刮了毛,喷了除体味剂,还盘了头发。我穿着布衬裙,大腿部分坚硬粗糙,长型的胸罩本打算让腰部收紧,结果露出的部分反而更加突出,我不得不扎上塑料皮带。我把皮带拉到二十五英寸,皮带下面不断地出汗。我用米色粉底把脸和脖子都涂了;我的嘴也很红,厚厚的一层,就像蛋糕上的糖霜花。我的凉鞋踩在路边的石子上。内奥米穿着高跟鞋。现在是六月,空气温暖而轻柔,有昆虫的鸣叫和振动,黑色松树背后的天空像桃子皮一般,世界可真令人享受,如果不用去舞会多好。

内奥米走在我前面,我们经过没有铺砌的凹凸不平的停车场,走上一个黄色小灯泡照亮的台阶。即使她像我一样害怕,她也不会表现出来。我眼睛盯着她趾高气扬的高跟鞋,饼干一样苍白的、肌肉发达的、故意露出来的光腿。男人和男孩在台阶周围晃来晃去。我看不见他们的脸,也没有看。我只看见他们的烟头、皮带扣、黑暗中闪烁的酒瓶。我努力封闭自己的听觉,就像屏住呼吸一样,想忽略他们说出的轻柔、随便、肯定是轻鄙而恐怖的话。我一贯的自信心哪去了—先前那种对幽默感和优越感的虚假信心?一点儿都没剩下,完全消失了;我会怀旧和怀疑地想象我曾经是怎样的勇敢,比如对张伯伦先生。

一个胖老女人在我们手上印了紫墨水。

内奥米立即朝站在舞台边的伯特·马修斯走过去。“啊,真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你,”她说,“是你妈妈让你出来的吗?”

伯特·马修斯拉着她去跳舞。人们在一座两英尺高的木头平台上跳舞,栏杆上缠绕着彩灯,角落里的四根柱子和两条对角线上也装饰着彩灯,让平台看起来像点亮的轮船,漂浮在土地和锯木屑地板上。除了这些灯,以及从卖热狗、汉堡包、软饮料和咖啡的厨房窗户中射出来的光,整个地方都是黑的。人们在昏暗中成团地聚在一起,脚下是潮湿的锯末,发出泼洒的饮料的霉味儿。一个男人站在我面前,把纸杯伸过来。我想他一定是把我错当成别人了,我摇摇头。然后又后悔没接。他也许会待在我旁边请我跳舞。

跳了两圈,内奥米回来了,带来伯特·马修斯和另外一个男人,瘦削,狡诈,红脸,红头发。他头向前倾站着,长长的身体弯曲得像个逗号。他没有邀请我,而是在音乐响起时拉着我的手,把我拖上平台。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是个时髦的、有创意的跳舞高手,不断地把我抛出又用力拉回,旋转,跳跃,打着响指,做这些动作的时候,他毫无笑容,表情严肃,好像还带着敌意。我不但要努力跟上他的步伐,还要辛苦地听明白他的话,因为他还在讲话,趁着舞蹈难以预料的简短空隙,我们靠近彼此的时候。他有荷兰口音,并不纯正。现在荷兰移民已经买下了诸伯利周围的几间农场,当地的笑话和妙语警句里经常出现他们温和而天真的口音。“无拘无束地跳。”他说,用了一个口头禅,恳求地对我翻动着眼球。我不懂他的意思;我当然是在和他跳舞,或者是他自己在跳,像任何人一样无拘无束?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这一类;我听到那些单词,但是弄不明白它们的意思;也许他只是在开玩笑,不过他脸上一直没有一丝笑容。他只是古怪滑稽地翻动着眼球,冷漠忧郁地把我叫作“小可爱”,好像我完全成了另外一种人;我只想弄清楚,他认为和自己在跳舞的这个人是什么样子,并且假装成为她—一个矮小伶俐、善于调情的女人,但是我所做的一切,我的每个动作,我试图去看他时的每一个表情都不够及时;他早就该继续去找别人跳了。

我们一直跳到乐队休息,我高兴舞曲结束了,高兴他没有离开我;我本来还一直担心他会发觉我是多么不适合,而继续找别人。他把我拉下平台,拉到厨房窗子那边,拨开人群,买了两杯姜汁饮料。

“喝点儿吧。”他命令道,放弃了他的荷兰口音,听起来有些疲惫。我喝了一些。“两杯都喝掉,”他说,“我从来不喝姜汁饮料。”我们这时正在地上移动。我可以看清楚一些面目,我看见一些熟人,对他们微笑,尝试为在这里感到自豪,自豪有一个男人在我身边。我们走到内奥米和伯特那边,伯特拿出一瓶威士忌说:“来吧,伙计,我给你们倒点儿吧?”他往我们两个的杯子里倒了一些。内奥米对我笑笑,眼睛像玻璃一样,就像游泳的人刚从水里出来。我感到温暖,口干。三四口就喝光了我的黑麦威士忌酒加姜汁。

“天哪。”伯特赞叹道。

“她喝得像鱼一样。”内奥米说,对我很满意。

“那么她不需要姜汁了。”伯特说,给我倒满。我喝下去,想要提高我的新声望,并不在意味道如何。伯特开始抱怨说他不想再跳舞了。他说他的背支持不住了。和我一起的人—当时或者是后来我才知道他的名字叫克里夫—发出令人吃惊的、机枪般的咯咯笑声,用拳头捶着伯特的皮带扣。

“你的背怎么会疼呀,哦,你的背为什么不行了?”

“我只是躺在那儿,警官,”伯特用高而哀怨的音调说,“她过来坐在我身上,我能怎么办呢?”

“别这么下流。”内奥米愉快地说。

“什么是下流?我说了什么了?你想帮我按摩背吗,甜心?内奥米,给我按摩背吗?”

“我才不管你的无聊的背呢,去买膏油吧。”

“你给我涂吗,啊—”他的鼻子在内奥米的头发上嗅着,“帮我涂好吗?”

彩灯变得模糊,像弹力橡皮筋上下跳动。人们的脸颊微微变宽,好像映在弧形的光滑表面上;头看起来也似乎大了许多,和身体不成比例;我想象他们—虽然我并没有真正看见他们—脱离了身体,飘浮在看不见的托盘上。这是我醉酒所致,意识不清。我正迷醉的时候,克里夫去买了热狗,用纸餐巾包着,还有一箱姜汁,我们都离开了舞厅。我和克里夫坐到车的后座上。他用胳膊搂着我,粗暴地搔着我全副武装的腰。我们似乎飞快地在高速路上行驶,伯特和克里夫在唱歌,用假声互相配合:“我不在乎太阳不照耀,夜晚我献出我的爱。”车窗都摇下来,风和星星闪过。我感到开心。我不再对任何事情负责。我醉了,我想。我们到了诸伯利。我看到主街的建筑,它们似乎在启示我,这个世界是暂时的活跃和快乐。我忘记了克里夫。他俯身把他的脸贴在我的脸上,把他巨大、潮湿、冰凉、弯曲的舌头塞进我的嘴里,就像一块洗碗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