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丽家园(第3/4页)


“街对过可比住隔壁更糟糕。我都纳闷,我们干嘛费半天劲要景观窗。每次家里来客人,我都想把帘子拉上,别让人家看见我家对面是什么东西。”

“得了,行了。”此起彼伏的女人声音中,史蒂夫突然插了嘴,“我和卡尔想告诉你们,要是我们能把道路的事儿办妥,她就得走。简单,合法。这就是巧妙之处呀。”

“什么道路的事儿?”

“我们正在准备。我和卡尔正在准备这件事儿,已经准备了好几个星期了。不过,我们以前都不想说,怕办不成。你说吧,卡尔。”

“哦,道路许可。就是这样。”卡尔说。卡尔是一个房产销售员,长得结实,态度认真,踌躇满志的样子。“我想到可以这么解决,就去了一趟市政厅,查了一下。”

“什么意思,亲爱的?”贾妮以一种妻子的腔调,语气轻松地问。

“就是说,”卡尔回答道,“按规定可以给我们修条路,这个规定一直都有。因为一个地方建好了,必然要通一条路。他们大概没想到,大家高兴从哪里走,哪里就成了路,她的房子,还有七八堆东西,正好挡在我们的必经之路上。所以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让市政厅通路。反正我们是要一条路的。这样,她就得搬走。这是法律。”

“法律。”史蒂夫流露出赞许的神态,“多么聪明的孩子。房产人都是聪明孩子。”

“她能得到什么?”玛丽·罗·罗斯问,“我看见这房子就恶心。不过,我还是不想看见别人住进救济院。”

“哦,会付给她钱的。远远超过实际价值的钱。看,这是为了她好。她得到了钱。这房子她既不能卖,也没法送人呀。”

玛丽开口之前,放下了咖啡杯。她希望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既不要感情用事,也不要哆哆嗦嗦。“不过,你们想没想过,她在这里住了很久了。我们大部分人还没生出来的时候,她就已经住在这里了。”她拼命地想找一些别的话,比现在这些话更保守,更理智的话,她不能让这群意志坚定的人留下这样的印象:她的话浅薄,浪漫主义。这样或许就把自己的辩论毁了。但她没有什么辩论。她就是花一个晚上,也找不到任何一句话反对他们的说法。这些战无不胜的说法,现在,正在从四面八方向她侵袭。棚屋。扎眼。肮脏。私有产权。价格。

“你真的觉得能把自己的私有产权也弄得这么破败的人,还需要我们来考虑她的权利和主张?”贾妮觉得丈夫的计划受到了攻击,发出了质问。

“她在这里待了四十年了。现在我们来了,”卡尔回答,“所以,她的时代已经走了。不管你明白不明白,你想想,这栋房子压低了这条街每一座房子的价格。我做这行,我知道。”

另外一些声音也参与进来了。他们说什么都不太重要了,既然话里已经充满了独断的自信,而且还怒气冲冲。这一切,都是他们的力量,他们已经成年的证明,他们自我能力的证明,他们严肃态度的证明。愤怒的情绪在他们之间蔓延,在他们的声音中散发,如同一股狂热的洪流席卷了他们。对这个即将采取的行动,他们作为房主相互赞美,就像醉酒的人互相赞美一样。

“我们现在已经争取到每一个人了。”史蒂夫说,“用不着一家一家跑了。”

这时候已经是晚饭时间了,外头的天色暗了。大家都准备回家。妈妈们在帮孩子们扣扣子。孩子们不太高兴,手里紧紧抓着他们的气球、口哨、装满软糖的纸篮子。孩子们不再打打闹闹,几乎已经不再注意别的孩子了。聚会已然溃散,大人静了下来,感觉到疲惫了。

“伊迪斯,伊迪斯!你有钢笔吗?”

伊迪斯拿来一支钢笔,道路申请书在他们手中传来传去。卡尔清理掉黏着冰激凌污迹的纸盘子,在餐厅桌子上起草了这份申请书。大家一边说着再见,一边机械地签上自己的名字。史蒂夫的表情还有些愠怒,卡尔一手压着纸站在旁边,一副办事的姿势,不过充满了自豪。玛丽跪在地板上,和丹尼的拉链斗争了半天,然后站了起来,穿上外套,理了理头发,戴上手套,随即又摘了下来。她再也想不到什么能做的了,于是走向餐厅的桌子,那是通往大门的必经之路。卡尔把笔递给了她。

“我不能签字。”她回答。她的脸刷地红了,声音战栗。史蒂夫碰了碰她的肩。

“出了什么事儿,亲爱的?”

“我不觉得我们有这个权利。我们没有权利。”

“玛丽,你不在乎这里的环境吗?你也住在这里呀。”

“哦,我,我不在乎。”嗯,这真是奇怪。想象之中,每当你支持什么的时候,总是会声音洪亮,而周围的人被你惊醒,感到羞愧不安。但,在真实生活里,他们却都笑得别有意味。你立刻就会明白,你所做的一切,不过是让自己变成大家下次一起喝咖啡时的笑料。

“别担心,玛丽,她银行里有钱。”贾妮说,“她肯定有。有一次,我想叫她帮我照顾孩子,她的唾沫都溅我脸上了。她确实不是一个可爱的老太太,你也清楚。”

“我知道她不可爱。”玛丽回答道。

史蒂夫的手还搁在她的肩上。“哎,你觉得我们是什么人呀,一群妖魔鬼怪?”

“大家不是为了好玩想赶她走。”卡尔说,“这很不幸,我们都知道。但我们得为社区着想。”

“没错。”玛丽回答道。但是,她把双手塞进了外衣口袋,转身对伊迪斯说谢谢,谢谢你的生日聚会。她突然想到了,他们是对的,为了他们自己,不管为了什么,这都是他们必须做的。富勒顿太太老了,她的眼睛已经死了,没什么能触动她了。玛丽出了门,和丹尼走在路上。她看见一间间起居室的窗帘都已经拉上了。各种各样的花朵,叶子,几何图案,把房间和夜色隔开。户外已经很暗了,白色的房子模糊不清。云彩分裂,散开。一股浓烟从富勒顿太太家的烟囱里冒出来。花园宫的姿态,白天时是如此自信,到了晚上,仿佛就缩成了一片黑色的,原始的山脚景色。

起居室里的种种声音已经烟消云散了。玛丽想。如果真的烟消云散了,他们的计划也将被遗忘,一切都会顺其自然的。但是,这些人都是成功的人,他们都是良民。他们想给自己的孩子一个家,遇见困难他们会互相帮助。他们打算成立一个社区—社区,一说起这个词,他们仿佛在其中发现了现代社会的某种恰如其分的神奇力量,丝毫没有犯错误的可能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