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得流油(第4/10页)

卡琳说:“德里克和安。”

“德里克和安,不错。现在这个理由已经不存在了。”

就是在这当儿,卡琳问道:“我出门去看看安行吗?”罗斯玛丽回答:“好啊,去吧。我们不用急着做决定,你知道。我只是这么寻思着而已。”

卡琳沿砾石路往上爬着,思忖着这里与从前有什么不同。云层不算,因为在她对这座山谷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过它们。突然她明白了。在田野觅食的牛群不见了,因为这个,草长高了,刺柏灌木丛蔓延开来,挡住了小溪。

山谷长而狭窄,远远的尽头坐落着安和德里克的白房子。山谷底部是一片牧场,去年这时它平坦整洁,清澈的小溪蜿蜒淌过。(安把这地方租给一个养安格斯黑奶牛的男人。)山谷两侧长满树丛的山脊陡峭地升起,在房子后头远远地聚拢。罗斯玛丽租的拖车原先是安的父母用的,他们在冬天山谷积雪时搬到车里。他们想住得离当时位于镇公路拐角处的商店近一点。现在那里已经空空如也,只剩个水泥平台,上面有两个洞眼,从前是用来放油罐的,此外还有一辆窗上蒙了旗帜的旧巴士,里面住了几个嬉皮士。有时他们会坐在平台上,罗斯玛丽开车经过,他们会庄严地、一本正经地冲她挥手。

德里克说,他们在灌木丛里种大麻。不过他从不找他们买,觉得他们不够可靠。

罗斯玛丽拒绝和德里克一起吸大麻。

“我在你身边过得太混乱了,”她说,“我觉得这样不好。”

“自在一点吧,”德里克说,“这会管点用。”

安也不吸。她说她觉得那样会很蠢。她从不吸烟。她甚至连如何把烟吸进去都不会。

她们不知道德里克曾让卡琳试过一次。她也不知道如何把烟吸进去,他只好教她。她用力过猛,吸得太深,差点吐出来。他们在谷仓里吸,这里收藏着德里克从山脊上收集的所有岩石样本。德里克为了让她平静,告诉她盯着岩石标本看。

“看着它们,”他说,“看进它们。看那些颜色。别太用劲了。只要静静地看着它们就行。”

不过最后让她平静下来的是一只硬纸盒上的字。谷仓里搁了一堆硬纸盒,两年前,安和德里克从多伦多搬回来时,安用它们来装东西来着。一只盒子一侧压出一艘玩具战舰的形状,印着“无畏舰”三个大字。这个词的前半部分—“无畏”(DREAD)[7]—是用红色字体印的。几个字母闪闪发亮,好像是用霓虹灯管拼成,卡琳不由自主觉得它们肯定不止是字面意思。她必须拆分它们,琢磨出里面的意思。

“你笑什么?”德里克问。她告诉他自己在做的事。各种字母组合奇迹般跳跃而出。

阅读(Read)。红色(Red)。死亡(Dead)。勇气(Dare)。时代(Era)。耳朵(Ear)。是(Are)。加(Add)。蝰蛇(Adder)。“蝰蛇(Adder)”是最好的一组,它用上了所有字母。

“真妙啊,”德里克说,“真妙啊卡琳。‘无畏的红色蝰蛇’。”

他根本无须提醒她一个字也不要跟她妈或安提。那天晚上,罗斯玛丽吻她的时候,闻了闻她的头发,笑了,感叹道:“天哪,到处都是这味儿,德里克真是个铁杆老烟鬼。”

那是罗斯玛丽比较开心的时候之一。之前她们在德里克和安家封闭的阳光走廊上用晚餐。安吩咐道:“来吧,卡琳,来帮我把慕斯蛋糕从模子里弄出来。”卡琳跟她走了,不过又溜回来—借口要取薄荷酱。

罗斯玛丽和德里克正隔着桌子,朝前俯身,互相调戏,做着接吻的表情。他们从不知道她来过。

或许就在同一个晚上,她们返回来时,罗斯玛丽指着后门外摆的两把椅子笑了。两把深红色旧钢管椅子,装有软垫。它们面对西方,朝向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

“那些老椅子,”安说,“我知道它们样子挺古怪的。是我父母留下的。”

“它们其实根本没有看起来那么舒服。”德里克说。

“不对,不对,”罗斯玛丽说,“它们很美,它们就是你俩啊。我爱它们。它们就像德里克和安。德里克和安。德里克和安在一天的劳作之后欣赏落日。”

“要是他们能透过豌豆藤看到落日的话。”德里克说。

下一回卡琳去帮安摘蔬菜,发现两把椅子不见了。她没问安它们的下落。

安的厨房位于房子底部,部分在地下。你得走下四级楼梯。卡琳这么做了,把脸贴在纱门上。厨房高高的窗外长满灌木,里面很阴暗—卡琳每次去灯都开着。不过现在灯没开,开始她以为里面空无一人。接着,她看到有个人坐在桌边,是安,不过她脑袋的形状和以前不一样了。她背对着门。

她剪了头发。剪得短短的,显得像所有灰头发的老太太那样毛茸茸的。此外她在忙着什么—她的胳膊肘在动。她在昏暗的光线中工作,但卡琳看不出是在做什么。

她尝试起一个把戏:盯住安的后脑勺,想引她转过头来。没有奏效。她试着用手指轻轻刮纱门。最后她发出一点声音。

“呜呜……呜呜……”

安非常勉强地站起,转过身,卡琳突然有点不靠谱地疑心起来,觉得安没准早就知道有人来了—或许其实看到了卡琳过来,所以摆出这种戒备的姿势。

“是我,是我啊。你迷失的孩子来啦。”卡琳说。

“哎哟,可不是嘛。”安说着,拔下插销。她没有拥抱欢迎卡琳—不过她和德里克也从不这样。

她发胖了—或者是剪短的头发让她显得胖—脸上有些红斑,好像被虫子咬过。她的眼睛好像肿胀着。

“你眼睛受伤了吗?”卡琳问。“是因为这个,你才摸黑干活吗?”

安说:“哦,我都没注意。我没注意灯没开,我在擦银器,总觉得能看见呢。”她仿佛努力振作了一点,假装卡琳还是个小得多的孩子似的跟她说起话来。“擦银器是个烦人的活儿呢,我肯定是擦得迷迷糊糊的了。你能来帮我,真是太好了。”

为了随机应变,卡琳扮演起了这个小得多的孩子。她在桌边一把椅子上摊手摊脚地坐下,大大咧咧地问道:“我说啊—老德里克在哪儿呢?”她思忖着,安这种古怪举止或许说明,德里克又出发去进行翻过山脊的远征了,而且还没回来,把安和罗斯玛丽都抛下了。或者他病了。或者又抑郁了。安有一次说过:“我们一旦出城,德里克抑郁的次数就比原先少了一半还不止呢。”卡琳纳罕着“抑郁”是否是正确的说法。她觉得德里克老是吹毛求疵,有时容易厌烦。那就是抑郁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