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3/10页)

“在我的时代,和你的时代一样,这类让犹太人把自己非犹太化的桑赫斯特学校,傻子都能学会的训练基地——如果有这么回事的话——通常是常春藤联合会。记得《太阳照样升起》里面的罗伯特·科恩吗?毕业于普林斯顿大学,在那里打拳,从来没想过他身上的犹太人成分,仍是个怪人,至少对欧内斯特·海明威来说是的。喔,伊夫的学位不是在普林斯顿,而是在好莱坞拿的,在彭宁顿指导之下。她选定彭宁顿因为他看上去很正常。就是说,彭宁顿是位如此夸张的非犹太贵族,她这个单纯的人——就是说,一个犹太人——竟不觉得他夸张,反以为他是正常的。而一位非犹太族的女人就会嗅出来,就能知道那件事。有伊夫智力的非犹太族女人不论有没有电影厂的安排都决不会同意嫁给他,她会从一开始就知道对于犹太族局外人而言,他是蔑视他们,有损于他们利益,又怀有恶意地高高位于他们之上的。

“她的事业一开始就存有瑕疵。她与她感兴趣的东西的通常典型没有自然相像之处,所以她饰演的非犹太人就是错的。她又年轻,就刻板地固定在那角色里,不能即兴表演。一旦表演定下来,从A到Z,她怕去掉任何一部分,怕就此毁了整出戏。没有自我反省,因此就没有可能做小的更动。她不是角色的主人。角色控制了她。在台上她无法演得更精湛。但是,在台上她也有她在生活中不常拥有的一种观念。

“好,如果你想成为一名真正的美国非犹太贵族,不管你愿不愿意,都要装出对犹太人大为同情。狡猾点是这样的。做一名聪明成熟的贵族,就在于你不像其他人,你强迫自己去克服,或者是看上去克服了,对别人的轻蔑反应。如果需要,你仍旧可以私底下憎恨他们。但是不能心情不错轻松随意地和犹太人打交道,就会在道德上有损于真正的贵族称号。情绪良好又轻松——埃莉诺·罗斯福就是这么做的。纳尔逊·洛克菲勒这么做的。埃夫里尔·哈里曼这么做的。犹太人对这些人来说不成问题。为什么会成问题呢?可他们对卡尔顿·彭宁顿就是问题了。而那就是她采取的一条道路,由此她陷身于那些不必要的敌视态度里。

“作为彭宁顿年轻的假贵族妻子,对她来说,可允许的文明的过失,不是也不能是犹太民族;她能允许的过失是同性恋。在艾拉出现之前,她没有意识到反犹太主义那一套有多么无礼,也不知道对她有多少伤害。伊夫以为,如果我恨犹太人,我怎么会是个犹太人呢?你怎么能憎恨你正是的东西呢?

“她不喜欢她自己也不喜欢她的样子。所有的人中,就伊夫·弗雷姆不喜欢她自己的样子。她自己的美丽正是自身的丑陋,好像那个可爱的女人生来脸上就横着一大块紫色疤痕。对生为这个种类的愤慨和气愤从没离开过她。她就像阿瑟·米勒笔下的纽曼先生,她也不是她的脸。

“你一定想知道弗里德曼的事。让人讨厌的家伙,不过弗里德曼不像多丽丝是个女人。他是男人,他富有,他保护伊夫不受到那些诸如她是位犹太人给她压迫甚至压迫更多的事的影响。他为她理财。他要让她富起来。

“顺带说一句,弗里德曼鼻子很大。你会以为伊夫一看到他就会逃开——黑皮肤的小个犹太人,地产投机商,大鼻子,两腿弯着,穿着阿德勒式垫高的鞋子。甚至说话还有口音。他是那种鬈头发的波兰裔犹太人,黄里带点红的头发,说话带母语口音,有吃苦耐劳的小个移民的活力和精力。他胃口很好,是个讲究吃喝的敦实的人。尽管他的肚子已经很大了,但据所有报道,他的阴茎还要大,看得见它凸出来。要知道,选择弗里德曼是她对彭宁顿的反抗,就像选择彭宁顿是她对米勒的反抗:这回你嫁给了一类夸张的人,下回就嫁给与之对立的那类夸张的人。第三回她嫁给了夏洛克。为什么不呢?二十年代末,默片时代几乎结束了,虽然可以发音了(或者正是因为如此,因为在那时这太做作),但她从没演过有声电影,现在是1938年了,她怕自己会再也不工作了,所以她找了这个犹太人,为的是一般人找犹太人要的,金钱、生意和纵欲。我想一时之间他让她在性上苏醒了。这种共生并不复杂。是一场交易。这场交易她输光了。

“你一定记得夏洛克,你还记得《理查德三世》。你想安妮夫人会远远避开格洛斯特公爵理查德一百万英里。他是谋杀她丈夫的邪恶之徒。她啐他的脸。‘你为什么啐我?’他说。‘真愿它是致命的毒药,’她说道。然而接下来我们知道的是他向她求爱赢得了她。‘我要她,’理查德说,‘但不会留她太久。’邪恶之徒的色情魔力。

“伊夫丝毫不知道如何反对或者如何抵抗,不知道如何处理辩论或意见不和的情况。但是每人每天都要反对抵抗。不必成为艾拉,但每天都需要镇定自己。可对伊夫来说,每个冲突都被看作是一次攻击,就拉响了警报,空袭警报,从来没有理性的判断。这一秒钟还是勃然大怒,满怀恨意,下一秒钟就屈服了,投降了。这女人外表纤细柔和,却给事事弄得很迷惑,怀着愤懑的情绪,被生活,被她的女儿,她自己,她的不稳定,她从上一分钟到下一分钟间全然的动摇破坏了——而艾拉爱上了她。

“他对女人,对政治都没有识别力,他却完全地忠诚于两者。对事事都抓紧,同等地过于投入其中。为什么是伊夫呢?为什么选择伊夫?他要这世上的东西尽最大可能配得上列宁、斯大林和约翰尼·奥戴,所以他就把自己和她纠缠在一起。以各种形式响应被压迫者,而对他们所受压迫的反应恰恰是错误的。如果他不是我的弟弟,我倒奇怪我会如何把他的自大当那么一回事。唔,兄弟间一定是这样的——不拘泥于怪诞的事。”

“帕梅拉,”默里突然说道,要克服了一点小障碍——他的头脑上了年纪——才想起这个名字。“西尔菲德最要好的朋友是个叫帕梅拉的英国女孩。吹长笛的。我从没见过她。只听人对我形容过。看到过一次她的照片。”

“我见过帕梅拉,”我说,“我认识帕梅拉。”

“动人吗?”

“我那时十五岁。希望碰上从没听说过的事。这样每个女孩都是动人的了。”

“据艾拉说,是个美人。”

“据伊夫·弗雷姆说,”我说,“是‘希伯来公主’。我遇见她的那晚她这样称呼帕梅拉。”

“还有什么?她需要浪漫地夸大一切。夸张洗涤了污点。如果你是位希伯来女人,想在伊夫·弗雷姆的家里受到欢迎,最好你要是个公主。艾拉和这个希伯来公主有过一段感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