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2/12页)

“后来不只是纽约的报纸,连泽西州的报纸也加入进来——唔,对艾拉来说这是致命的。他们挖掘出苏塞克斯镇上艾拉认得的无论什么人,就让他们讲。农夫,老人,这位广播明星在当地交下的朋友,一些小人物,他们都说艾拉来跟他们宣称资本主义的邪恶。他在锌镇有个怪人好朋友,那位动物标本剥制师,报界找到他,他对他们透露了惊人的内幕。艾拉不能相信。但是这位动物标本剥制师称艾拉如何一直蒙骗他,后来有一天艾拉带来一个年轻人,他们两个要说服他和他儿子反对朝鲜战争。对道格拉斯·麦克阿瑟将军大放恶语。用尽脏话大骂美国。

“联邦调查局对他大发威力。艾拉在那里又有名。监视你,在你的社区毁掉你的名声,找到你的邻居,让他们毁了你……我得告诉你,艾拉一直怀疑是那位动物标本剥制师告发了你。你和艾拉去了那家动物标本剥制店,不是吗?”

“是的。霍勒斯·布里克斯顿,”我说。“风趣的小个子。给了我一个鹿的脚趾作礼物。我坐了一早上看他们给一只狐狸剥皮。”

“那么,你为那个鹿的脚趾付出了代价。看他们剥狐狸皮让你失去了富布莱特奖学金。”

我大笑起来。“你是说让他儿子也反对战争吗?他儿子是聋子。又聋又哑。什么都听不见。”

“这是麦卡锡时代——没有关系。沿路下去艾拉在那里有个邻居,是锌矿工人,遭过一场严重的矿井事故,常给他工作。艾拉花了不少时间听这些人抱怨新泽西的锌矿,努力让他们转而去针对这个体制,就是这个是他邻居的人,他一直给他饭吃,那个动物标本剥制师就是要他写下所有在艾拉木屋停靠过的车的牌照号。”

“我见过遭过那场事故的人。他和我们一起吃饭,”我说道。“雷。一块石头掉在他身上,砸坏了他的头盖骨。雷蒙德·斯维克孜。他曾是战俘。雷常给艾拉干些零活。”

“我猜雷给每个人都干过零活,”默里说。“他写下艾拉家客人的车牌号码,然后由那个动物标本剥制师交给联邦调查局。最常出现的是我的车牌号,这项证据他们也用来对付我——说我去看望我的共产党间谍弟弟如此频繁,有时甚至还过夜。那里只有一个人对艾拉保持忠诚。汤米·米纳里克。”

“我见过汤米。”

“可爱的老人。没文化,但是有智慧。有骨气。一天艾拉带洛兰到了那处矿石堆,汤米免费送给她一些东西,她回家以后就满嘴谈的都是他。汤米看到报上的新闻以后,开车到了小木屋,径直走进去。‘如果我有这勇气,’他对艾拉说,‘我自己就会做个共产党员。’

“是汤米使艾拉重新打起了精神。是汤米把他从苦思中拉出来,把他带回到这个世界上。汤米让他就坐在他身边,在矿石场上,他在那里做生意,大家能看到艾拉在那里。汤米是镇上受人尊重的人,于是不多久,那里的人就原谅了艾拉是共产党这回事。不是全部的人,但是有大部分人都是。他们两个坐在矿石堆外一起聊天,有三四年,汤米教给艾拉所有他了解的矿物知识。后来汤米中风去世了,给艾拉留下装满矿石的地下室,艾拉就接替了汤米的工作。镇上也承认他。艾拉就坐在那里,患多发炎症的艾拉揉着疼痛的关节和肌肉,经营锌镇矿石场,直到他去世的那一天。一个夏日,在阳光下,正在卖矿石,就跪倒在地死了。”

我不知道艾拉是不是慢慢放弃了自己好辩论,固执,叛逆,需要时就不遵循常规的决心,还是在他在矿石场前卖汤米的标本时这些仍旧在他体内燃烧,高速公路对面是机械加工车间,那里有洗手间。更可能是仍在燃烧;在艾拉身上,一切都会燃烧。这世上没人比艾拉更缺少禁得住挫折感的天分,或者有谁在控制情绪上会比他还糟糕。要采取行动的怒火——却转而卖给孩子们五十美分一袋子的矿石。坐在那里,直到他死去,想成为完全不同的人,相信凭借他个人的特性(他的块头,敌意,他忍受的那位父亲)他注定要作个不同的人。气愤他没有改变世界的途径。受此囚禁的痛苦。他一定曾是何等地厌恶这个,现在却用它来摧毁他自己体内让自己永不停止的用之不竭的能力。

“艾拉从伯跟街上回来以后,”默里说道,“走过沙赫特曼的报摊以后,回到家,他的情形比离家前还糟,洛兰受不了这个。看着她伟大的大个头叔叔,她曾和他一起唱过那首普通工人之歌,‘嘿——嗬,用力拉啊’——看到他那样失去锐气,对她是太难以承受,于是我们不得不把他送进纽约一家医院。

“他以为他已经毁了奥戴。他确信他已经毁了所有名字和地址记在伊夫交给卡特里娜的那两本小日记本里的人,他是对的。但是奥戴仍是他的偶像,奥戴写来的那些信,出现在伊夫书里以后在报上被零零碎碎引述过——艾拉确认这是奥戴的末日了,由此带来的羞愧是极大的。

“我试图联系约翰尼·奥戴。我见过他。我知道他们在部队里是如何亲密。我记得在开卢麦城时艾拉是他的密友。我不喜欢这个人,不喜欢他的思想,不喜欢他身上融合着优越感和狡猾,他以为他是共产党员,就因此已得了道德通行证,但是我不能相信他会要艾拉对已发生的事负责。我相信奥戴会照顾好自己,相信他有原则性强的共产主义式对事物的不在意,因此是强壮坚决的,结果证明艾拉不是他这样的人。我也没弄错。在绝望之中,我认为如果有谁能让艾拉恢复的话,这人就该是奥戴。

“但是我拿不到电话号码。他不再出现在加里、哈蒙德、东芝加哥、开卢麦城或是芝加哥的号码簿上。我照艾拉手里他最后的地址写信去,信被退了回来,信封上标着‘查无此人’。我给芝加哥的每家工会办公室都打过电话,我打电话给左翼书店,打给我能想到的每家机构,努力要找到他。就在我放弃了的时候,一天晚上,家里的电话响了,是他。

“我想干什么?我告诉他艾拉在哪里。我告诉他艾拉是什么样子了。我说如果他愿意周末到东部来,到医院去和艾拉坐坐,只要和他坐在那里,我会电汇给他火车票的钱,他晚上可以到纽瓦克和我们在一起。我不喜欢这么做,不过我要试图诱惑他来,因此我说道,‘你对艾拉的意义很大。他一直想配得上奥戴对他的欣赏。我想你可能会帮得上他。’

“这个狗娘养的固执又让人无法接近,他对生活只有一种单一的压倒一切的关系,然后,他用他那种平稳清晰的方式,他的那种声音回答我。‘哎,教授,’他对我说,‘你的弟弟彻底骗了我。我一直自豪我知道谁是骗子谁不是。可是这次我被骗了。党,会议——都是为他的个人野心打掩护。你弟弟利用党爬上了他的职业位置,然后他背叛了它。倘若他是个有胆量的共产主义者,他就该留在斗争所在之地,而那并不在纽约不在格林尼治村。但是艾拉从来关心的都是人人都认为他真是个英雄。总是扮演,从没有真事。因为他个子高,他就成了林肯了吗?因为他滔滔不绝地大谈“民众,民众,民众”,这就让他成了革命者吗?他不是革命者,不是林肯,什么都不是。他不是个男子汉——他和其他一切事情一道,扮演为一个男子汉。扮演为一个伟大的人。这个人扮演了一切。他丢掉一个伪装,就成了另外一样东西。不,你弟弟不是他愿人去认为他是的那样正直。你弟弟不是个很忠诚的人,除了对他自己的忠诚。他是个骗子,笨蛋,他是个叛徒。出卖了他的革命同志,出卖了劳动阶级。出卖。收买。彻头彻尾是个资产阶级分子。为声名,金钱,财富和权力所引诱。还有女人,花哨的好莱坞女人。没保留丝毫他的革命理想——什么也没有。机会主义走狗。很可能还是机会主义暗探。你要告诉我他是偶然把那个东西留在书桌里的?还是和联邦调查局有了什么进展了,教授?真可惜他不在苏联——他们知道如何对付卖国贼。我不想收到他的信,我也不想见他。因为如果何时我真的见到他,让他小心了。告诉他无论他涂上多么厚的合理化外层,都将会有斗争流血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