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裘莉亚谈大卫 · 安普尔福思的歌唱之夜

(……)有一次,安普尔福思出人意料地操起了吉他。那是8月份某个星期一的晩上,不过不是在栗树咖啡馆,而是在工业大学的礼堂里朗诵诗歌。他读完了一首长诗之后,突然从提包里掏出一把吉他 (就是在平民区商店里可以买 到的那种便宜货),清了清嗓门,开始的时候还有些犹豫不决,但很快就随着角色的进入而壮起胆来,自信地拨动起琴弦。由学生和年长些的外围党党员组成的听众兴奋地盯着他,谁都猜不出接下来他准备做什么,许多人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乐器。每个人都觉得,自己将是一个新传奇的见证者。“诗歌只孕育同谋,歌曲则创造民众。”后来,赛麦在议论这件事时如是说。

安普尔福思唱了些什么?上帝啊,时过多年,我居然还能清楚地记得! 但是最重要的并不是歌词或旋律,而是又瘦又高、孩子面孔的大卫与听众的互动! 他演唱了自己以前写的那首《大洋国颂》,但唱着唱着流出了眼泪,嗓音哽咽,好像收回了诗句中勉强装出的乐观:

大洋国,我美丽的祖国,

我时时刻刻为你准备着!

刀山,火海,视死如归,

我永远跟你在一起!

在这首妇孺皆知的诗歌结尾添加了一段:

大洋国,我美丽的祖国,

如果有一天你自由了,

如果有一天你自由了,

——你是否会忘记我?

准确地说,大卫演唱的这首歌激起的既不是“掌声”,也不是 “喝彩”。年长的党员们和站得密密麻麻的航空工业大学学生们一起哭着高唱昔日的战歌,然而现在,这首歌忧伤得令人心碎。因为这不仅是艺术享受,更是这代人的体验,要知道就在一年之前,他们还是在命令之下唱这首《大洋国,我美丽的祖国》,当时我们做梦也不会想到,在这简短的诗行里竟还蕴藏着那么多东西!

大卫唱的另一首是一支英格兰老歌,每段歌词里都隐含着一座伦敦建筑的名称。他柔和的嗓音在寂静中响起:

橘子和柠檬,叮当叮当,

圣克来门特就这样敲钟,

你还欠我十个便士,

圣马丁就这样摇铃。

起初并没人意识到,他为什么要唱这首幽怨的民谣。当他唱到下一段时,声调忽然变成了斥责:

你还欠我十个便士,

圣马丁就这样揺铃。

你什么时候还我?

老贝利严肃地问。

说来奇怪,这时人们全都明白了,安普尔福思是在为那些在老大哥统治时期遭到拆毀、掠夺与蹂躪的教堂唱挽歌。

但是,全部的答案蕴含在歌尾补写的这段新歌词:

教堂将会重建,

人类将会康复,

我们的革命,

最终也会重整旗鼓。

安普尔福思的演唱取得了巨大的成功,他那讥讽的旋律与民众和政党决裂,对冷漠的核心党生活方式进行了鞭挞。“人们以为,”歌词这样唱道,“一切都是他们的:工厂,飞机,全部的土地,乃至英社。然而,一切都是我们的!”听众们异口同声地高喊。

对年轻人来讲,他们尤其喜欢那首爱情歌曲。歌里讲述的是,在老大哥统治时期,有一对恋人只能在大自然温柔的怀抱里偷情。在他们的头顶,一只小鸟在枝头轻唱:

“爱吧,爱吧,你们相爱吧!”

歌词的最后这段大卫没唱,而是吹起了动听的口哨。当他唱道,

“女孩听从小鸟的劝说,解开了系在运动裤上的反性爱青年联盟的皮带,随后还脱掉了运动衣”

礼堂里洋溢着潮水般的欢乐。

在第三场音乐会上,这些歌仍让人百听不厌。对观众来说,即使已熟悉了歌词,每次听仍会有新的理解与激情。仿佛那些歌曲是现场即兴创作的一样!

我还要说的是,在安普尔福思的鼓动下,还成立了知识分子改革委员会。在第二场音乐会上这个组织就应运而生。

安普尔福思弹着吉他走到一位又一位老相识的党员或学生积极分子跟前,向对方示意性地轻轻哼唱 “你……你……你……还有你……”,每个被他点到的听众都站到礼堂中央的舞台上。台上大概聚集了十来个人,其中自然有史密斯、赛麦、维特斯和这段歌词的作者,这时候安普尔福思将脸转向他们,冲着他们高唱:

一个人,再怎么强壮,他们也敢枪杀,

两个人,他们就会感到害怕,

三个人,他们就会躲到一旁,

但只有万众一心才能保护自已,所以:

让我们成立委员会吧,

让我们成立委员会吧,

让我们成立委员会吧!

就这样,群情激昂的听众以自发的形式[1]成立了知识分子改革委员会,或者简称“知改委”!

[1]事实上,“知改委”的筹建工作从6月份就已经开始,但是《时代》文学副刊和“星期一俱乐部”的领导人只在学生们宣布将要成立“革命学生委员会”后才下决心成立。——历史学家批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