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不洁下等人的疗伤能力(第4/8页)

狭窄的小溪里水流浑浊,这让与苉雅一起坐在溪边的卢伊吉感到困惑,记忆里的溪水和这个满是残枝败叶,漂浮的水藻里游着三两条棕色小鱼的水沟有着天壤之别。他曾经盛赞过这条小溪,到了地方才发现是条浮着污渣的臭水沟,卢伊吉觉得很尴尬。

刚开始天气还不错,可是等他们到达溪边后,天空中飘来了乌云,温暖的阳光被遮住了。

苉雅似乎并不在意。“我们到了,”她说,“开吃吧!”

天渐渐凉了下来,他们想点一堆篝火暖暖身子,就去拣柴火。大多数的木头都有点儿潮湿,好看的橘黄色菌菇随处可见,卢伊吉称它们为木耳。在他们专注地打量这些菌菇的那会儿,卢伊吉被苉雅屁股可爱的轮廓弄得心神不定,觉得挺别扭的。听到苉雅“哦,看哪,一只黄蜂”的惊叫声后,他反倒松了口气。

这只黄蜂的身体是黑色的。红腿,红触须,尖尖的刺也是红色的。透明的翅膀中间有一个黑色的斑点,翅膀上布满网格状的线条,像是枯树叶上留下的叶脉。这些线条也是黑色的,而沿翅膀外围的那一圈线条是红色的。真是个美妙绝伦的生灵。

“你知道吗?”卢伊吉说,“上千年来,黄蜂一直是神性直觉的象征,赫耳墨斯37就是一只黄蜂。不过他还处在蜕变的初期。”

苉雅正想问问他这句话的含意,黄蜂收起它漂亮的红腿飞了过来。卢伊吉仍在那里喋喋不休。

“我一直认为黄蜂的美主要表现在它的刺上,而蜘蛛的美则在于它的毒牙。你同意我的看法吗?”

苉雅对这个论断不以为然,可是没等她反驳,黄蜂已径直朝她飞来。她驱赶着黄蜂,可马上就后悔了,黄蜂突然掉转方向,一下刺中了她的屁股,她疼得连自己后悔的是什么都忘记了。

也许是这只黄蜂彻底解放了她。来自黄蜂的刺痛竟然打开了她活力的源泉。苉雅不仅仅是在激动地叫喊和用单腿蹦跳,用“单腿蹦跳”这个词来形容一点儿也不准确。如果说人可以用一条腿奔跑的话,那么她就是在奔跑。好像屁股上新添的疼痛消除了她断腿上原有的疼痛,也消除了失去一条腿带给她的悲伤。这一刺给她的身体注入了新的生命——她舞动起来了。

当剧烈的疼痛变成阵阵刺痛后,苉雅瘫倒在浑浊的小溪旁,最先着地的是她的肚皮。卢伊吉被负罪感折磨着,这个事故的责任人显然是他。

但是这个奇怪的现象也激发了他的好奇心:被黄蜂螫中后的苉雅,其疯狂的动作完美地复现了黄蜂的飞行动作。就像是,卢伊吉心想,她和黄蜂联手上演了一段令人心驰神迷的芭蕾。他没敢跟苉雅提这个——她的尖叫声里没有一点儿心驰神迷的成分,但这个女人和黄蜂的图像已在卢伊吉的大脑里合二为一了。

苉雅在颤抖,一种怪异的震颤传遍她的全身。她转过脸来对着卢伊吉。

“我能跑动了。”她说,“你看见了!我真的能跑动了!”

尽管很疼,她仍感到一种巨大的满足。她再次拥抱了某个属于自己的内在部分。

她朝卢伊吉伸出一只手。他抓住那只手,以为她想在他的帮助下站起来。而她却把他拉倒在地,吻了他一下,牢牢地吻在了他的嘴上。随后她才向他表示了谢意。卢伊吉被苉雅的吻彻底闹糊涂了,不知道自己该干什么或说什么。苉雅再次开口说话让他松了一口气。

“就像拉撒路38。黄蜂的这一螫把我从自我怜惜中解救了出来。真该诅咒我自己,那一螫证明我仍然可以挪动我的屁股。”

她躺在那里,一个影子朝她走来,一个用一条腿跳舞的女人,一个像黄蜂一样跳舞的女人,要不就是一个半黄蜂半女人的舞者。黄蜂舞,她在想,这就是下一件要做的事情吗?

不洁下等人的疗伤能力

没人知道弗朗西斯卡怎么了,所以生活照常进行着,如果我们能用“照常”这两个字来形容我们正在生活着的生活的话。

很难说她是什么时候决定停止洗涤的。她似乎放弃了对水的期望,转而去真诚地拥抱泥土。她的双手永远是脏兮兮的,不光是指甲缝,手掌也经常是黑乎乎的,上面留有一道道汗水冲出的白痕。她的头发上粘满了泥土和落叶,但你也可以把这些看作是她头发的衣裳。

有那么一个时期,人们对泥土备加热爱,把它视作疗伤的圣物,像抹膏药一样把泥巴抹在伤口上。或许弗朗西斯卡重新发现了这个古老的习俗和信仰?把泥巴抹在她受伤的阴户和阴道上。她似乎正在缓慢地把自己变成那个最最奇特的神圣偶像——黑色的圣母马利亚。

不用说,她打扫派兹托索住处的热情在下降。一天,当发现弗朗西斯卡正在用一筐干土和泥巴擦洗厨房地面时,神父深感不安,实际上他是被她吓着了,觉得她的举动太诡异了。他已经忘掉了自己的诡异行为,就像我们忘掉那些不好的东西,然后创造出一段方便自己的记忆一样。

弗朗西斯卡被缝合的阴部像一根轴(或车轴,如果你愿意这么称呼它的话),小镇的轮子在它上面转动。但是我们当时并不知道,因为我们对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

黄蜂舞

当苉雅请他在演出前说上几句时,卢伊吉简直有点儿受宠若惊了。可是看到台下密密麻麻的面孔时,他泄气了。苉雅选了市政大厅后面的一间小屋子,最多只能容纳一百五十人。苉雅也在其中,这让卢伊吉感到安心,但他不确定另外一百四十八个人心里是怎么想的。

“跟他们讲讲野餐的事儿,”苉雅哄他说,“告诉他们小溪、用樱桃钓鱼、有关赫耳墨斯的探讨和那只黄蜂,然后就给我退到一边去。”

卢伊吉站在舞台上,在灯光下不停地眨着眼睛。虽然他能听见台下观众在座位上挪动发出的响动,但他看不清楚他们的脸,也忘记了苉雅让他说的话。

“昆虫的穿刺就像物种之间传递的亲吻,”他开始说道,“这是一种爱的行为。刺中的那一瞬间是造物主神圣的穿透。疼痛感其实就是我们面对启示时内心所怀有的畏惧。”

礼堂里积聚的寂静有点儿像是在被你所爱的人,或被某种难以理喻又无法避免的逻辑扇了一记耳光后出现的沉默。待在后台的苉雅吃了一惊,忍不住笑了起来。

“我是在和我的同事苉雅·詹内绨收集柴火时获得这个灵感的。”

他本来打算说野餐,但觉得“收集柴火”会给大家留下更深的印象,而且似乎也显得更勤劳一些。他无法阻止自己朝着这个未知的领域挺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