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第3/5页)

“那是干吗?”布蕾蒂问。

“为了让它在风中更有分量。”

“他脸色真差。”比尔说。

“他身体很糟,”布蕾蒂说,“他该躺在床上休息的。”

第一头公牛是贝尔蒙特的。贝尔蒙特表现非常好。因为他的出场费是三万比塞塔,而且人们整夜排队买票就是为了看他,所以观众要求他应该淋漓地表现。贝尔蒙特的看点在于他离公牛非常的近。在斗牛界,人们常常说公牛领域和斗牛士领域。只要斗牛士待在自己的领域中,他就是相对安全的。每次他进入公牛领域,他便身处极大的危险之中。在最鼎盛的时期,贝尔蒙特总是在公牛领域中斗牛。通过这种方式,他营造了一种悲剧就将来临的震撼感。人们去看斗牛,就是为了看贝尔蒙特,感受那种悲剧感,甚至可能见证贝尔蒙特的死亡。十五年前,人们说,如果你想一睹贝尔蒙特的风采,那应趁早,在他还活着的时候。自那以后,他已经杀死了上千头公牛了。等他退役了,关于他斗牛的传奇故事便流传开了。待他又回到斗牛场之时,公众便失望了,因为没有哪个人能够同传说中的贝尔蒙特媲美。贝尔蒙特自己也不能。

而且贝尔蒙特也增加了条件,要求他的公牛不能太庞大,牛的犄角也不能长得太过凶险,所以那种悲剧感所必需的元素就不复存在了。而公众则要求已患瘘管的贝尔蒙特表现得比以前更好,就像贝尔蒙特以前所能带来的刺激一样,这就不免会觉得上当受骗了,而贝尔蒙特因为受到蔑视,他的下巴拉得更长,脸色变得更加蜡黄,随着病痛加剧,他只能忍着更大的困难上场,最后观众群起而攻之,他却是一副十足的傲慢和冷漠的态度。

他本来想有个美妙的下午,可是,相反,确是个充满着冷嘲热讽、高声辱骂的下午,最后坐垫、面包片还有蔬菜如弹雨般投过来,砸向他,就在这他曾经斩获无上荣耀的地方。他的下巴只是拉得更长。有时候观众的辱骂不堪入耳,他会拉长下巴,露出牙齿,咧嘴地笑,每个动作造成的疼痛总是越来越强烈,直到最后他那张蜡黄的脸变成羊皮纸的颜色。第二头公牛被杀死之后,面包和坐垫也不再扔来了。他带着相同的狼式下巴笑容和鄙夷的眼神向主席敬了礼,把剑递给栅栏墙那边的随从,让他们擦净,放回剑鞘。

他走进通道,靠在我们下边的栅栏围墙上,头放在胳臂上,什么也没看,什么也没听到,只是默默忍受他的伤痛。最后,他终于抬起头,他要了一杯水喝。他咽下一口,漱了漱口,吐掉,拿起披肩,又回到了斗牛场。

因为观众反对贝尔蒙特,所以就支持罗麦洛。从他离开栅栏墙,走向公牛那刻起,人们便鼓起了掌声。贝尔蒙特也望了望罗麦洛,总是装作没有在看。他不把玛西亚尔放在心上。玛西亚尔那套他看透了。他复出之后,同玛西亚尔较量过,他知道那场比赛的胜利早已在握。

他曾经希望同玛西亚尔以及其他走下坡路的明星比试比试。而且他明白,只要他一登场,他那套真才实学的斗牛术就会被那些走下坡路明星的花拳绣腿衬托出来。他的复出之路受到罗麦洛的冲击。罗麦洛的动作总是那么流畅、沉着而漂亮,贝尔蒙特只有偶尔才能做到这点。

观众看出了端倪,即使是比亚里茨的观众也看出来,甚至最后美国大使也看出来了。贝尔蒙特不该参加这场比赛,因为最后只能落得被牛角重伤甚至死亡。贝尔蒙特已经不复有当年之勇了。他在斗牛场上的黄金时刻已经远去了。对于是否会有巅峰时刻,他自己也心中没谱。今时不同往日了,现在生命只能偶尔进出火花了。

在斗牛场上,他仍有几分昔日的风采,不过那毫无价值,因为当他走下汽车,依靠在那饲养公牛朋友的牧场栅栏上,仔细地看着牛群,挑选几头个头小,没有犀利的犄角,容易驾驭的公牛时,那股风采事先就打了个折扣。而且,当他觉得风采再现之时一只是在缠身的病痛中偶尔感觉到一点—那种感觉就事先打了折扣,被出卖了,所以他感觉并不好。这就是当年的风采,不过它再也不能让斗牛给他带来乐趣。

佩罗·罗麦洛也有这种风采。他爱斗牛,我认为他爱公牛,我也认为他爱着布蕾蒂。那天下午,不管哪个他能驾驭的动作,总是在布蕾蒂跟前完成。他一次也没抬起头。那样会让他更加有力,他不但是表演给她看,这也是给自己的一场表演。因为他并没有抬起头来问她是否开心,所以他那么做也是为了自己,那样给了他力量,不过这也是奉献给她的一场表演。但是,他并未为了她,而忽视自己。那天下午他一直占着上风。

他的第一次“引公牛”表演就在我们下面。斗牛士向骑马长矛手猛冲过来之后,三名斗牛士轮番上场。贝尔蒙特是第一个,玛西亚尔是第二个,接着便是罗麦洛。他们三个人站在马的左边。那长矛手帽子遮住双眼,长矛的手柄掉转矛杆直指公牛,用踢马靴踢了踢,夹住马腹,左手握着缰绳,赶着马向公牛奔去。公牛屏气凝神地注视着。它好像是在盯着那匹白马,但实际上,注意的是长矛的三角形钢尖。罗麦洛注视着,看见公牛准备掉头了。

他不想冲过去。于是,罗麦洛轻轻地抖了抖披肩,那块红布吸引了牛的视线。公牛条件反射地冲了过来,结果发现它面前的并不是闪动的红色披肩,而是一匹白马,只见一人坐在马背上拉伸身子,将山核桃木长矛杆的钢尖扎进公牛肩部的肌锋内,然后转动长矛,把马拉到一旁,公牛身上生出一个创口,骑马长矛手用力把钢尖深深扎入牛的肩部,使它流血,等着贝尔蒙特上场。

被钢尖扎中的公牛并没有顽抗。实际上,它并不想接近马儿。于是,公牛掉转了头,双方对峙便瓦解了。罗麦洛用他的披肩把它引开。他温柔而得心应手地把公牛引开,然后停下,站在公牛的正前方,把披肩伸向公牛。公牛尾巴翘了起来,往前冲来,罗麦洛在公牛前面挥动双臂,站稳了脚跟。湿湿的、沾满了沙土的披肩迎风张开,像一面满帆。罗麦洛站在公牛的前面,手持披肩,转动身子。一个回合结束,他们又面对着面。罗麦洛脸上挂着笑容。公牛又要冲过来,罗麦洛的披肩又迎风展开,这一次是在另一侧。每次他让公牛近距离地擦身而过,如此,斗牛士、公牛,还有那面被风张满,在公牛前面不断旋转的披肩,构成一个深刻的整体。所有都缓慢进行着,都在有序的掌控之中。看起来,好像他就在晃着摇篮,哄公牛入睡似的。他把这套引牛动作重复四遍,最后一遍只做了一半,便转身背朝着牛,向掌声响起的方向走去。他一只手放在臀部,胳臂上披着披肩,公牛瞅着他渐渐离去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