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哈罗德、外科医生与著名演员(第2/4页)

“什么?”“徒步个毛啊。”

哈罗德的声音颤抖着:“徒步才是关键,这样她才能活下来。约翰·列侬也曾卧病在床,我儿子就在他墙上挂了一张他的海报。”

“约翰·列侬还有小野洋子和全世界的传媒报道呢。你有谁?你就有你自己,一点一点挪去贝里克郡。如果她没收到你的信呢?或许他们压根就忘了告诉她。”演员皱起眉,压下嘴角,仿佛在揣摩这个错误决定的意义,“我把车子借给你,还有我的司机。你今晚就该到了。”

卫生间的门被打开了,一位穿着短裤的男士走向便器。哈罗德耐心地等他忙完。他要让那个演员明白平凡人也可以尝试不平凡的事,这没法用逻辑解释。但他脑子里又全是一辆开往贝里克的汽车。演员是对的,哈罗德留了口信,寄了明信片,但没人能肯定她真的相信他是认真的,甚至没人能证明她的确收到了消息。他要握紧双手才能阻止它们发抖。

“我没有扫你的兴吧?”演员说。他的声音突然温柔起来,“我跟你说了我是个浑蛋。”哈罗德摇摇头,但没有抬眼,心里希望那个穿短裤的男士没有听到。

男士走到哈罗德和演员之间洗手,突然开始笑,好像想起了一件很私人的趣事:“我一定要告诉你,我妻子给我们的狗起了你的名字。”

哈罗德转身向大街走去。

空中有一层厚厚的白云,压在整座城市上头,仿佛要将城里的生命力压榨出来。酒吧和咖啡馆都摆到了路上,喝酒和逛街的人都只穿背心,几个月没见太阳的皮肤晒成了深红色。哈罗德把外套搭在手臂上,依然要不停举手,用袖子擦掉脸上的汗。杨絮种子像飞虫一样悬在半空。哈罗德走到补鞋店,门还是没开。他背包的肩带都被汗浸湿了,他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办。

或许到修道院待一阵。他希望那里凉爽一点,再给他一点启示,但那里正在进行音乐彩排,不对游客开放。哈罗德在一小片阴影中坐下来,看了一眼铜像,直到一个小孩子突然哭喊起来,铜像突然朝她挥了挥手,还给她递过去一颗糖。哈罗德来到一家小小的茶馆,发现自己在这里可以买得起一壶小小的茶。

女侍应皱着眉说:“我们下午不供应饮料,你只能点摄政巴斯奶茶。”但哈罗德已经坐下了,只好点了一杯摄政巴斯奶茶。

这里的桌子很挤,几乎可以看见蒸腾上来的热气。店里顾客都伸开腿坐着,用店里过了塑的菜单扇着风。饮品上来时,哈罗德看到的是一小勺凝结的奶油窝在一摊脂肪里。女侍应说:“慢慢享用。”

哈罗德问她知不知道到斯特劳德最近的路,她耸耸肩。“可以请你和其他顾客搭桌子吗?”她用陈述的语气说完,就向站在门口的一个男人打招呼,示意他坐到哈罗德对面。男人面带歉意地坐下,抽出一本书。他的脸刮得很干净,头发剪得短短的,白色衬衫的领子打开着,露出V形的完美的咖啡色皮肤。他麻烦哈罗德把糖递过来,又问他喜不喜欢巴斯。他说自己是美国人,女朋友正在这里享受简·奥斯丁式的体验。哈罗德不太确定那是什么,但希望千万不要牵扯到刚才那个明星。接着是沉默,哈罗德松了一口气,他可不需要再来一回埃克塞特的偶遇了。放下心里对他人的考虑不说,他此刻非常希望身边能有一堵墙把自己隔开。

哈罗德把奶茶喝掉,却无法吃下那碟司康饼,心中有种沉闷无趣,感觉就像奎妮离开酿酒厂后那些年一样。他只是一团穿着西装的空虚,有时说话,有时听到身边人讲话,每天上车下车,上班回家,却与其他人没有真正的交流。纳比尔离开后走马上任的经理说,哈罗德应该转到幕后工作,直至退休,比如整理文件。真是一个奇怪的建议。于是哈罗德得到一张特殊的桌子、一台电脑和一个写着他名字的徽章,但从来没人接近他。他用餐巾纸盖住司康饼,不小心碰到了对面男士的目光。

“天气热得叫人吃不下东西。”男人说。哈罗德表示同意后马上后悔了。现在对面的男人好像要将对话继续下去。

“巴斯看起来还不错,”他合上书说,“你在度假?”

哈罗德不情愿地把故事解释了一遍,能简洁的地方就一笔带过。他没有提起加油站女孩和她靠信念救下阿姨的事,但提到了儿子离开剑桥后他到湖区走过一趟,虽然他并不确定自己到底走了多远。那次他回到家后有好几周没动。

“你的儿子会和你会合吗?”男人问。哈罗德说不会,然后询问美国人以何为生。“我是一个外科医生。”“我遇到过一个斯洛伐克女人,她也是个医生,但她在这里只能找到清洁工的工作。你是什么医生?”“肿瘤科。”

哈罗德感到身体里的血加快了速度,好像一不小心开始狂跑起来。“天啊,”他说,很明显两人都不知道怎么接下去,“我的天!”

那医生耸耸肩,歉意地笑笑,仿佛希望自己做的是别的事情。哈罗德四下寻找刚才那个侍应,但她正忙着给一个顾客拿水。哈罗德热得晕乎乎的,抬手擦了擦额头。

肿瘤医生说:“你知道你朋友得的是哪种癌症吗?”“我也不确定,她在信里说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做的了,就是这么多。”哈罗德感觉自己完全暴露在医生的审视下,仿佛医生正拿着解剖刀一寸寸探究他的皮肤。他松松领带,解开了领口的纽扣。那个侍应怎么不快一点呢?

“是肺癌吗?”“我真的不知道。”“我可以看看那封信吗?”

哈罗德并不想给他看,但他已经将手伸了过来。哈罗德伸手进裤袋找到信封,整了整老花镜上的胶布,奈何脸上太湿,只好用手固定住老花镜,另一只手用袖子擦了擦桌面,然后用手帕又擦了一遍,才把粉红色信纸打开抚平。时间好像停滞了,当那个外科医生伸手轻轻将信挪过去,哈罗德的手指还在上面徘徊。

在医生看信的当儿,哈罗德又把奎妮的话读了一遍。他感觉自己必须保护好这封信,只要不让信离开自己的视线,就可以做到这一点。他的目光落在那句附言上:“不用回信了。”后面是歪歪斜斜的一笔,好像有人用左手写字,不小心画了一下。

医生向后靠到椅背上,发出一声叹息:“多么感人的一封信。”

哈罗德点点头。他把老花镜放回衬衫口袋,擦干脸。“而且打得这么整齐,”他说,“奎妮总是这样一丝不苟,你真该看看她的桌面。”然后他笑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肿瘤医生说:“但我以为是护工帮她打的。”“什么?”哈罗德的心跳停止了。“她不可能还有力气坐在桌前打字。应该是疗养院里的人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