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失却的宠幸、意识娼妇(第2/3页)

"不管怎么说,我很高兴见到您并得以诉说这段往事。至于对您是否多少有用,我很难预知。但我是觉得自己因说出这段往事而得到了某种慰藉。尽管这慰藉微不足道,但即使微不足道的慰藉于我也贵如珍宝。而且我也同样有赖于本田先生的指点。对此我不能不感受到命运之丝的思存。默默祝愿您日后人生幸福。"

我把信再次从头慢慢看了一遍,装回信封。

间宫中尉的信神奇地拨动了我的心弦。尽管这样,它带给我的只是远处扑朔迷离的图像。我可以相信并接受间宫中尉这个人,也可以作为事实接受他一再称为事实的一切。然而诸如事实及真实这类字眼本身对现在的我并无多大说服力。他信中最能强烈打动我的,是字里行间蕴含的焦躁——那种想要描写却描写不好想要说明却说明不成的焦躁感。

我进厨房喝罢水,在房子里到处转了一圈,然后走进卧室坐在床沿眼望立柜中排列的久美子的衣服,思索自己迄今为止的人生究竟为何物。我可以充分理解绵谷升的话。给他说时固然心怀不平,但事后想来其言果然不差。

"你们结婚六年过去了。这期间你到底干了什么?六年时间里你唯一干的就是把工作丢掉和把久美子的人生弄得颠三倒四。眼下的你既无工作,又没有想做什么的计划。一句话,你脑袋里几乎全是垃圾和石碴"——绵谷升这样说道。我不能不承认其说法是正确的。客观地看,这六年时间我的确几乎没干任何一件有意义的事,脑袋里也的确装的是垃圾和石碴。我是零。诚哉斯言!

可我果真将久美子的人生弄得颠三倒四了么?

我久久望着她立柜中的连衣裙、衬衫和西服裙。这些是她留在身后的影子。影子失去主体,有气无力垂在那里。接着,我走进洗脸间,从抽屉拿出人家送给她的基督奥迪尔花露水瓶。一闻,发出同久美子出走那天早上我在她耳后闻到的一样气味儿。我把瓶中物全部慢慢倒进洗脸池。液体滴入排水孔,强烈的花香(我怎么也想不起花名)像狠狠搅拌我记忆似地充满整个洗脸间。我便在这扑鼻的气味中洗了脸,刷了牙。之后,决定去一下笠原May那里。

我像往常那样站在胡同宫胁家的后面等笠原May出现,但左等右等也不露头。我靠着篱笆,含着柠檬糖,望着石雕鸟,想着间宫中尉的信。如此一来二去四下渐渐黑了下来。我已差不多等了30分钟,只好作罢。大概笠原May去了外面哪里。

我重新顺胡同回到自家房后,翻墙进屋。家中静悄悄铺满夏日蓝幽幽的夕晖。加纳克里他在里面。一阵错觉袭来,以为自己在做梦,然而是现实的持续。房间仍微微荡漾着我倒的花露水味儿。加纳克里他坐在沙发上,双手置于膝部。我走近她也凝然不动,仿佛时间在她身上停止了。我打开房间灯,在对面椅子坐下。

"门没锁,"加纳克里他说,"就擅自送来了。"

"没关系,进就进来,我出门时一般都不上锁的。"

加纳克里他身穿花边白衬衫,翩翩然的淡紫色裙子,耳上一对大大的耳环。左腕套着两支手镯。手镯使我心里一震。因为形状几乎同我梦见的毫无二致。发型和化妆一如往常。头发仍像从美容院出来直奔这里似地用发胶固定得齐齐整整。

"时间不多,"加纳克里他说,"要赶快回去,但有件事怎么也得跟您说。今天见了我姐姐和绵谷升先生了吧?"

"不过话不投机。"我说。

"那,可有什么想问我的?"

一个接一个有人前来,一件又一件问我问题。

"想多了解绵谷升这个人。我觉得必须了解他。"

她点下头:"我也想了解绵谷升先生。想必姐姐说过了,那个人很早以前就站污了我,在这里今天很难说明白,早晚讲给您就是。那是违背我意愿进行的。因我本来就被安排同他交情,所以不是通常意义上的强奸。然而他站污了我,而且在多种意义上大大改变了我这个人。我好歹从中振作起来。或者说我由于那次体验而将自己——当然有加纳马尔他帮助——提升到更高的境地。但无论结果如何,都改变不了当时我是被绵谷升先生强行奸污这一事实。那是错误的,是十分危险的,甚至含有永远迷失自己的可能性。您理解吗?"

我当然不理解。

"当然,我也同你交合了。但那是在正确的目的下以正确的方法进行的。在那样的交合中我不至于被法污。"

我像注视局部变色的墙壁注视一会儿加纳克里他的脸。"同我交合了?"

"对。"加纳克里他说,"第一次只用嘴,第二次交合了,两次都在同一房间。还记得么?头一次没多少时间,不得不匆匆了事。第二次才多少充裕些。"

我不好应对。

"第二次我穿您太太的连衣裙来着,蓝色的连衣裙,左手腕戴着和这个一样的手镯。不是吗?"她朝我伸出戴一对手滚的左腕。

我点点头。

加纳克里他道:"当然事实上我们并没有交合。射精时您不是射在我体内,是射在您自身意识里。明白吗?那是人工构筑的意识。尽管如此,我们还是共同拥有了交合这一意识。"

"这是何苦?"

"为了了解。"她说,"为了更多更深的了解。"

我叹息一声。不管谁怎么说都太离谱了。但她-一说中了我梦中的场景。我用手指摸嘴角,许久地注视着她左腕上的一对手镯。

"或许我脑袋迟钝,很难说我充分理解了你说的内容。"我谈谈说道。

"第二次出现在您梦境,正当我和您交合时被一个不认识的女子替换下来。我不知那女子是谁,但那应该给您以某种暗示。我想告诉您的就是这点。"

我默然。

"同我交合您不必有什么负罪感。"加纳克里他说,"跟您说,冈田先生,我是娼妇。过去是肉体娼妇,如今是意识娼妇。我是得以过来的人。"

随即,加纳克里他离开沙发跪在我身旁,抓住我的手。手不大,柔软,温煦。"嗯,冈田先生,就在这抱住我!"加纳克里他说。

我抱住她。老实说,我实在不知该怎么做。不过此刻在此抱加纳克里他我觉得绝对不属于错误行为。解释不好,总之这样觉得。我以起舞般的感觉将手臂搂在加纳克里他苗条的腰身。她个子比我矮得多,头只及我下颠往上一点。乳房紧贴在我胃部,脸颊静静靠在我胸口。加纳克里他不出声地哭了。我的T恤给她的眼泪打得暖暖的湿湿的。我看着她齐整整的短发微微摇颤不已。像在做一场甚是完美的梦,但不是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