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第3/4页)

“好吧,”爱丽丝说,她现在开始哭泣了,“噢,梅林,那真是太可怕了,她躺在床上昏睡着,看上去就好像是某个童话里的公主,我不断地想着可以施某种魔法,然后她就完全没事了。我没法想象失去了她独自活着,我也不能让她一直这样。她会恨死那样活着的,如果他们决定不关掉仪器,那我就会。我不能让她那样活着。”

啊,这可真是我来当英雄的时刻啊!一个童话中的公主被施魔法而死去,梅林魔法师知道如何唤醒她。但我没有提出帮忙关掉仪器。

“等着看看会发生什么,”我说,“给我打电话,好吗?”

“好,”爱丽丝说,“我只想你也许会想知道,我想着也许你会想要过来。”

“我真的很久都没有见到她或是跟她说话了,”我说。然后我记起来简奈尔曾经问过我:“你会拒绝我吗?”而我则大笑着回答:“毫无疑问。”

爱丽丝说:“她爱你比爱任何其他男人都深。”

但她没有说“比任何人都深”,她排除了所有女人。

“也许她会好起来的,你会再给我打电话吗?”

“会的,”爱丽丝说,她的声音冷静了一些,意识到了我的拒绝,并因此而手足无措,“只要发生任何变化,我都会立刻打电话给你。”她挂了电话。

然后我开始大笑起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大笑,但我就是那样大笑着。我完全没办法相信这件事,它肯定是简奈尔的某个花招,那简直是太疯狂又太戏剧化了,我知道她总是幻想着那种效果,所以才安排这个小谜题。

有一件事我非常清楚,我绝对不会去看她那张空洞的脸,她那种丧失了背后那个脑子的美丽。我绝对永远永远也不会去看它,因为那样我就会变成石头。我既没有体会到任何悲痛,也没有觉察到任何损失。我太警惕了,体会不到那些。我太狡黠了。在那一天剩下的时间里,我一直走来走去,摇着头。

再一次,我大笑起来,后来,我注意到自己的脸正扭曲成某种得意的奸笑,就像某个人充满愧疚的秘密渴望成真了那样,或是某个终于被永远困住的人。

爱丽丝第二天晚些时候给我打了电话。

“她现在没事了。”

有那么一会儿,我以为她是说真的,简奈尔已经康复了,一切都只是个错误。然后爱丽丝说:“我们拔掉了插头,关掉了所有医疗仪器,她死了。”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谁都没有说话,然后她问:“你会过来参加葬礼吗?我们将会在剧院里举办一个追悼仪式,她所有的朋友都会来,派对里将会充满香槟,她所有朋友都要做一个关于她的演讲。你会来吗?”

“不,”我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过两周我会来看望你,但我现在不能过去。”又有一段长长的停顿,就像是她正在试着控制住自己的愤怒,然后她说:“简奈尔曾经告诉过我要相信你,所以我会这么做。不管你何时过来,我都会见你的。”

然后她挂了电话。

香格里拉酒店在我的面前赫然耸现,它价值百万缀满闪亮灯光的大天幕淹没了远处孤独的山丘,我走过它,梦想着我能见到简奈尔的那些开心的日日月月年年。自从简奈尔死了之后,我几乎每天都会想起她,有时候我一大早醒来就想到她,想象着她的样子,她是如何能够在同一个时刻既满怀爱意又愤懑不已。

在刚刚醒过来的那几分钟,我总是相信她还活着,我会想象着当我们再次见面将会是何种场景,我得花上五到十分钟才会记起她已经死了。这在奥萨诺和亚蒂死后从来没有发生过,事实上,我现在很少想起他们。我更在乎她吗?但如果我真的那么爱简奈尔的话,当爱丽丝在电话里告诉我那个消息时,我又怎么会神经质地大笑呢?为什么在我听到她死讯的那一天,我又对着自己大笑了三四次?现在我意识到,也许那是因为我为她濒临死亡而怒气冲天。过一段时间,如果她活了下来,我肯定能忘掉她,但她那个狡猾的女人现在却会一辈子都萦绕我心头了。

简奈尔死后几周,当我去拜访爱丽丝时,我才知道脑溢血是因为某个简奈尔很可能知道的先天性缺陷。

我记起当她迟到或是有几次忘记了我们本该见面的日子时,我曾经有多么愤怒,我是那么肯定它们都是弗洛伊德式的下意识遗忘,她的潜意识希望拒绝我。但爱丽丝告诉我,这种现象常常发生在简奈尔身上,在她死前一段时间愈加严重。那肯定是跟她脑子里肿大的动脉瘤有关,那个致命的溢血最终流入了她的脑子。然后我记起来,跟她在一起的最后一晚,当她问我是否爱她时,我在卧室那么自豪地回答她。我想着,如果她现在能够再问我就好了,我的回答将会多么不同。她可以随心所欲想说什么想做什么想怎么样都行,我会接受她想成为的任何人,只要想着我还能见到她,她还在我能去的某个地方,我还能听到她的声音,或是听到她的大笑,那都是能让我开心的事情。

“啊,那样的话,”我能听到她问,虽然挺高兴但也有些愤怒,“但对你而言,那是重要的事情吗?”她想成为对我而言,对她认识的所有人而言,如果有可能的话,对世界上每个人而言,都是最重要的存在。她讨人喜欢的渴望非常根深蒂固,我想着她的脑袋已经一团糨糊,我满怀悲痛低头看着她时,她躺在床上能对我说出的刻薄话。她会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我吗?这不就是男人所想要的女人吗?我还以为这对你来说再理想不过了呢。”但我接着便意识到,她永远也不会如此残酷,或是如此庸俗,马上,我便意识到另一件奇怪的事情,我对她的记忆从来都不是关于我们俩做爱的。

我知道自己晚上会很多次梦到她,但我总是记不起那些梦境。我只会醒过来,想着她,就好像她仍然活着一样。

我走到了赌城大街的最高处,站在内华达山脉的阴影里,俯视着这巨大、闪烁着霓虹灯巢穴般的赌城心脏。我今晚会去赌博,然后明天一大早,我就坐飞机回纽约。明天晚上我就会回到自己的家里跟我的家人一起入眠,然后去我与世隔绝的房间里写我的那些书,我将会安全无虞。

我走进香格里拉赌场的大门,冰冷的空气令我战栗,两个黑人妓女正手挽着手飘进来,她们极其卷曲的假发闪着光,一个是纯巧克力肤色,另一个是甜蜜的褐色。穿着靴子和极短的短裤的白人妓女献上了她们珍珠白的大腿,她们脸上的皮肤却像是幽魂一般,显出因为枝形吊灯的光和常年可卡因而变薄的骷髅般的骨骼。在长长的一排铺着绿毯的二十一点牌桌边,一长条荷官正举起双手在空中洗着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