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第3/11页)

阿尔弗雷德·格罗内韦尔特作为伴郎、桃源酒店的主人出席了他们的世俗婚礼。他举办了一次小型的晚宴,新郎新娘翩然起舞、共度良宵。之后的若干年里,格罗内韦尔特跟皮皮·德·莱纳建立起了密切而忠诚的友谊。

婚姻维持了很长时间,他们有了两个孩子: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哥哥受洗时取了名字叫克罗奇菲西奥,但大家总是叫他克罗斯。十岁大的时候,他已经长得很像妈妈了。他的身形优雅,面容柔和而英俊。但是,他也继承了父亲的力量和过人的协调能力。妹妹叫克劳迪娅,九岁,像爸爸。她的五官粗犷,好在带着孩提稚气和灵巧,才不算难看。她可没能继承父亲的天赋,却继承了妈妈对书、音乐和戏剧的爱好,以及妈妈的温柔气质。自然而然,克罗斯跟皮皮走得很近,克劳迪娅则更愿意黏着妈妈娜莱内。

德·莱纳一家和睦地度过了十一年。皮皮在拉斯维加斯的代理人事业顺风顺水,他为桃源酒店收债,充当克莱里库齐奥家族的铁锤。他发了财,过上了体面的日子,但是按照唐的要求,并不铺张奢华。他酗酒,他赌钱,他跟老婆跳舞,他跟孩子们嬉闹,尽力为孩子们成人之后走上社会作准备。

皮皮从自己危机四伏的生活中学会了及早盘算。这是他成功的原因之一。很早开始,他就把克罗斯当作大人。他希望孩子长大后能成为他的援手。也可能,是因为他希望身边能至少有一个人他能充分信任。

于是他开始训练克罗斯,教他赌博的各种手法,带他跟格罗内韦尔特共进晚餐,让他了解赌场里的各种骗术。格罗内韦尔特每次的开头都是“每天晚上都有上百万的人不眠不休,琢磨着如何在我的赌场里出老千”。

皮皮带着克罗斯去打猎,教他如何给动物剥皮、掏内脏,让他了解血腥味,让他看到自己血红色的双手。他让克罗斯上拳击课,让他感觉疼痛,教他枪械的保养使用,但是勒脖子这一套皮皮有所保留。毕竟这只是他自己的嗜好,如今已经不大用得上了。再说,他没办法跟孩子的妈妈解释绳子的用途。

克莱里库齐奥家族在内华达州的群山之中拥有一片广阔的猎场。皮皮就带着全家到那儿去度假。他带着孩子们打猎,娜莱内则在温暖的猎场小屋里读书。打猎的时候,克罗斯轻而易举就打中了狼和鹿,有时候还能打到美洲狮和熊。克罗斯的能力展露无遗,他对枪械的天赋过人,对武器的保养认真细致,在危险中能保持冷静,无论是摘血淋淋的内脏还是掏一圈一圈的肠子都不会畏缩。肢解猎物、收拾尸体,这些从来吓不着他。

克劳迪娅可没有这些品质。听到枪响她就害怕,给鹿剥皮她会呕吐出来。没过几次,她就拒绝再离开小屋了,而是跟妈妈一起读书、沿着附近的小溪散步。克劳迪娅连钓鱼都不去,让她把硬铁钩从软乎乎的虫子中间穿过去,她可受不了。

皮皮把心血都浇灌在儿子身上,从最基本的行为抓起。不轻易动怒,不谈论自己。要用行动而不是言语来赢得尊重。尊重家庭的每一分子。赌博是消遣,可不是营生。爱父母和妹妹,但是小心,别爱上老婆以外的女人。老婆就是给你生孩子的女人。有了妻儿,就要牺牲自己的生活去养活他们。

克罗斯真是个聪明的学生,他爸爸喜欢得不得了。他还喜欢克罗斯像极了娜莱内。他有着她的优雅,简直就是她的翻版,更妙的是他没有艺术细胞这种破坏婚姻的天赋。

唐梦想所有的子孙后代将来都能进入合法的社会,但皮皮从来不相信,他甚至不相信这种做法有多大好处。他认可唐天才的一面,但是这一次,伟大的唐也显出浪漫主义情怀了。不管怎么说,父亲永远希望子承父业,永远希望孩子能像自己一样。血缘就是血缘,永远变不了。

这一点上皮皮证明自己是对的。尽管这都是唐·克莱里库齐奥一手规划的,可是就连唐的孙子丹特也抵制这份宏伟蓝图。丹特仿佛回归了西西里的血统,渴望力量、意志坚定。他可从来不怕破坏什么社会法律,也不敬畏天主。

克罗斯七岁、克劳迪娅六岁的时候,克罗斯带着与生俱来的攻击性,没事就喜欢打克劳迪娅的肚子,哪怕当着爸爸的面也敢动手。克劳迪娅哭着找爸爸,而身为家长的皮皮呢,则有若干种方式解决这个问题。他可以命令克罗斯停手,如果克罗斯不听,他就拎起克罗斯的脖颈在空中来回晃,他时常这么做。他也可以要求克劳迪娅还手。他还可以一巴掌把克罗斯掴到墙上,他这么干过一两次。但是有一回,可能是因为刚吃过晚饭犯懒,更主要是因为娜莱内总是因为他对孩子们使用暴力发牢骚,总之他平静地点着了雪茄,对克罗斯说:“你打你妹妹一下,我就给她一美元。”克罗斯接着对妹妹动手,皮皮就把一美元的钞票撒在克劳迪娅头上,可把克劳迪娅乐坏了。终于,克罗斯沮丧地收手了。

皮皮总是给妻子送小礼物。但是这些礼物都像是主人赏给奴隶的,是伪装奴役的贿赂。都是些贵重的礼物:钻石戒指、裘皮大衣,还有欧洲旅行。因为她讨厌拉斯维加斯,他就为她在萨克拉门托买下了一座度假别墅。他曾装扮成司机的模样把一辆宾利轿车开过来送给她。就在他们的婚姻解体之前,他还送给她一只古董戒指,那是波吉亚的藏品。他只在刷信用卡上限制她,要求她拿家里的零用钱还款。皮皮从来不用信用卡。

他在其他方面也很开明。娜莱内有完全的自由。皮皮可不是爱吃醋的意大利丈夫。尽管他自己除了生意之外从不出国旅行,他还是同意了娜莱内跟女伴们一起去欧洲游玩。因为她那么渴望看看伦敦的博物馆、巴黎的芭蕾舞,还有意大利的歌剧。

有好几次娜莱内都觉得奇怪,皮皮为什么不会吃醋,经年累月之后她才明白,没人够胆子向她献殷勤。

对于这桩婚事,唐·克莱里库齐奥曾经刻薄地说:“他们难道觉得自己能跳舞跳上一辈子吗?”

答案当然是不能。娜莱内的腿长得出奇,没法成为一流舞蹈演员,她的性格太死板,又当不了交际花。于是她安于婚姻生活。起初的四年,她很开心。她照看孩子,她到内华达大学去上课,如饥似渴地读书。

但皮皮不再关心周围的一切了,他也不关心那些黑人了,反正他们连偷东西都能叫人抓住。至于那些美国土著,管他们是谁,让他们自生自灭吧。讨论书籍和音乐,他根本不是这块料。而且,娜莱内要求他不能打孩子,这也让他大惑不解。小孩子就像小动物一样,不镇住他们,怎么能让他们受到教化呢?他从来都是小心翼翼的,不会真伤到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