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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叛国这件事我可管不着,我只负责打仗,懂吗?士兵马亚尔,你会被送到军事法庭,由战争委员会来裁决你的行为。”

阿尔伯特的身体垮了下来,贴在裤子两边的手也开始发抖。这无疑是在宣告死亡的到来。如今,叛国、临阵退缩、受伤逃跑到处可见,所有人都在谈论。除此之外,几乎没有什么更新鲜的事了。士兵们听说过很多被送到战争委员会的故事,特别是在1917年的时候,在那些战乱的日子里,贝当下了命令,让行刑队的士兵直接处决那些犯了法的人,只是他们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被枪决了。可想而知,军事法庭绝不会姑息那些叛国者。当然,没有太多人被枪决,但他们都确确实实被判了罪,而且很快就死了。处决罪人同样包括处决的速度。阿尔伯特的生命或许就只剩下三天了。这真是太好了。

阿尔伯特必须解释,说明这是一个误会。但普拉代勒一直看着他,脸上的表情明确说明这就是事实,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

这是中尉第二次送自己去死。即使被活埋,运气好也可能被救出来,但要是上了军事法庭,被战争委员会裁决,那就真的……

阿尔伯特的汗水一下就从前额淌了下来,挡住了视线,最后掉到肩胛骨上。害怕的感觉越来越明显,身体抖动得也越来越厉害,阿尔伯特笔直地站在那儿,吓得尿了出来,尿液慢慢浸湿了长裤,然后流了下去,直到裤脚,这一切都被将军和中尉看在眼里。

阿尔伯特想说些什么,可怎么想也想不起来要说什么。将军开始了新一轮的指责,作为一名将军,他很熟悉进攻这回事。

“奥尔奈·普拉代勒中尉很确定看到是你自己跳到了坑里。是吧,普拉代勒?”

“是的,将军,我看得很清楚。事实就是这样的。”

“士兵马亚尔,是这样的吗?”

如果说阿尔伯特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这也不能算是他的错。

他含糊不清地说道:“不是这样的……”

将军皱了皱眉头。

“什么,难道不是这样的吗?一开始你就没有参加这场战争?”

“不是的……”

他应该回答:“不是的,将军。”

但很明显,在那样的状况下,他是不太可能想得到这种尊敬的话的。

“因为你在弹坑里,所以没有参加这场战争,到底是不是这样?”将军握紧拳头捶了一下办公桌,大声呵斥道。

对话到这里已经很难进行下去了,更何况将军又捶了一下桌子。

“士兵马亚尔,是还是不是?”

桌子上的台灯、墨水盒和吸墨纸的垫板弹了起来。普拉代勒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阿尔伯特的裤腿,尿液流出来把他脚下磨损严重的地毯都浸湿了。

“是的,但是……”

“当然!我看也是这样。普拉代勒中尉可以做证,普拉代勒,是不是?”

“是的,将军,我确定。”

“但是,士兵马亚尔,你的怯懦还没有得到惩罚。”

将军竖起食指,左右晃动着。

“你胆怯了,甚至逃避死亡!你不想失去任何东西,对吧!”

生命中,总该有说真话的时刻,很确定的是,真话人们不常说。在阿尔伯特·马亚尔的生活中,除了士兵还是士兵,这短短的几秒就是他说真话的时刻。他的真诚都凝聚在三个字上:“不是的。”

这样一句话,这样一种想要解释的勇气,莫里厄将军挥一挥手就否决了,然后低下头,看上去像是在思考着什么。普拉代勒看着愣在原地的阿尔伯特,他眼泪在眼睛里打转,任由泪珠挂在眼角,脸上一副悲伤的样子,泪水摇摇欲坠,可一直掉不下来。阿尔伯特吸了吸鼻子,泪珠晃动了一下,可就是没往下掉。面对着眼前这一切,将军无动于衷。

“当然,你当兵期间的表现也不算坏,我完全无法理解你为什么这么做!”他抬起肩膀表示很无奈。

接着,他似乎要说些有利于阿尔伯特的话,于是读起文件里记录的功绩来。

“迈利战营,嗯,马恩省……”

他侧着身子,手上拿着文件,阿尔伯特只能看到他灰白的头发,稀稀疏疏的,透出头顶皮肤那红红的颜色。

“索姆河战役受伤,嗯,埃纳省战役也受了伤。噢,还有当过担架员呢……”

将军像一只湿透了的鹦鹉一样摇了摇脑袋。

终于,阿尔伯特的眼泪开始止不住往下流,泪珠掉到地上溅开来,他心想,这简直是在和自己开玩笑。

将军居然能厚着脸皮说这些话。

阿尔伯特回想起自己曾在战场上走过的每一寸土地,做过的每一件事,听到的每一个新闻和经历的每一次险境。将军抬起头,朝他看去。

阿尔伯特知道,也十分明白,权贵们的话没什么好让人惊讶的。

“马亚尔,我会好好考虑你的功绩的。”

阿尔伯特又吸了吸鼻子。

普拉代勒强忍着,如果一切顺利,他就真的解决掉阿尔伯特这个妨碍他的证人了。现在军队不枪决犯人,但即便如此,在这场较量中,普拉代勒仍然是胜利者。他低下头,沉住气,什么也没说。

然后将军又说道:“小伙子,在1917年这段时间内,你干得不错!可是现在却……”

他抬起肩膀,表示为此感到惋惜。能感觉到在他内心深处,一切都不是那么重要。对于一个军人来说,相比其他一切,战争结束才最糟糕。莫里厄将军嘴上想说些什么,绞尽脑汁地想着,但是他还是得承认事实——在停战前的那几天,逃跑的事很多,不可能向行刑队一一说清楚理由。如果没有确切的证据,没有人愿意执行枪决。

阿尔伯特危在旦夕,但他不会被枪决。枪决可不是时下的作风。

“谢谢您,将军!”阿尔伯特说道。

莫里厄虽然接受了他的感谢,但是表现得很无所谓。在任何其他时间对他的感谢差不多都算是一种侮辱,但是现在却不一样。

问题就这样解决了。莫里厄有点疲倦,挥了挥手,表示不想再多说什么。你可以想象一下,这是一件多么让人气馁的事情。

谁来处理阿尔伯特呢?鬼知道,他刚才差一点儿就要被送去行刑台,这样的惩罚还不够吗?

“将军,我有个请求。”他说道。

“是吗,你说说看,到底是什么?”

将军感到一丝好奇,这个请求的举动让他感到有点儿高兴。我们请求别人,说明这个人还有能力做些什么。他扬起眉毛,有点儿疑惑,也有点儿激动,期待着。站在阿尔伯特旁边的普拉代勒开始紧张起来,整个人都变僵硬了,好像身体包裹了一层合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