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小姐(第3/6页)

总是这样,苏亚雷斯,一刀下去刺开,保不齐在哪儿就吓你一跳。当然这个岁数的孩子治好的机会还是很大,但我还是跟他父亲明说了,免得以后惹麻烦。很可能术后的反应会不错,可是总会有意外,你想想刚给他麻醉的时候,谁能相信这个岁数的孩子会那样。两个小时以后我去看他,经过这么一番折腾他看上去还挺好的。德路易希大夫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给这可怜的人擦嘴,他不停地呕吐,麻醉还没有过去,但大夫还是一样给他听诊检查,并要我守着他直到他完全清醒。孩子的父母还在另一个房间,那位女士显然不习惯这种情况,突然间没声了,老头儿也一副狼狈相。小保罗啊,你想吐就吐吧,难受你就叫出声来吧,我在这儿呢,嗯,我在呢,小可怜还睡着,但他的手紧紧抓住我好像一个要淹死的人。他应该是把我当成妈妈了,他们都这样,从不例外。来,保罗,你别这样乱动,安静,要不会更疼,别,手别乱动,这儿不能碰。这小可怜从麻醉中醒过来够他受的,马尔西亚跟我说手术进行了很长时间。奇怪,估计是碰上了什么麻烦:有些时候阑尾不是那么明显,我今天晚上要问问马尔西亚。嗯,小乖乖,我在这儿呢,你难受就叫出来吧,可别这样乱动,我用纱布裹着小冰块给他擦嘴唇,让他不那么渴。嗯,亲爱的,你吐吧,你吐出来就舒服了。你手上怎么这么大劲儿,非把我抓出瘀伤来不可,嗯,嗯,你想哭就哭吧,哭,小保罗,哭出来能好受点儿,哭吧叫吧,你还没醒,还以为我是你妈妈。你真漂亮,你知道吗,鼻子有点儿上翘,睫毛像小帘子,你现在这么苍白像个大孩子了。你现在不会脸红了,对吧,我的小可怜。我疼,妈妈,我这儿疼,把压着我的东西拿走,我肚子里有很重的东西压得我疼,妈妈,跟护士说把那东西拿走。好的,小乖乖,一会儿就不难受了,你安静一点儿,你怎么这么大劲儿,我得喊玛丽亚·路易莎来帮我。喂,保罗,你要再不老实我要生气了,你老这么乱动会更疼的呀。啊,好像你开始清醒了,我这儿疼,克拉小姐,我这儿疼得厉害,您帮帮我,我这儿疼得厉害,放开我的手,我受不了了,克拉小姐,我受不了了。

好在可怜的宝宝睡着了,护士两点半的时候来找我,说他已经好点儿了,让我陪他呆一会儿,可我看他脸色那么苍白,一定流了不少血,好在德路易希大夫说手术非常顺利。护士给他折腾得很累,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让我早点儿进去,这家诊所里的人都太死板。现在快天黑了,宝宝一直在睡着,他看来是太疲倦了,不过我觉得他脸色好了一些,不那么苍白了。他还不时会呻吟,但起码不去碰绷带了,呼吸也平稳,我想夜里会过得很好。就好像我该做什么我自己不知道似的,不过这是难免的:最初的惊吓刚一过去,这位女士就又恢复成大人物了,拜托您夜里别让我们家宝宝受了委屈,护士小姐。幸亏我可怜你,蠢老太婆,要不你就有苦头吃了。我了解这种人,他们以为最后一天的时候多给点儿小费就完事了。有时候连小费都不多给,不过我还想这些干吗,已经有人让她闭嘴了,现在一片安静。马尔西亚,等等,你没看见小孩在睡觉么,你告诉我今天早上是怎么回事。好吧,你要没空那就以后再说。不行,玛丽亚·路易莎会进来的,在这儿不行,马尔西亚。当然了,用不着在乎别人,可我跟你说过我工作的时候不想让你亲我,这不好。我们不是有整整一晚上可以亲吻吗,傻瓜。走吧。快走我说,要不我生气了。傻瓜,坏蛋。嗯,亲爱的,一会儿见。当然啦。我也爱你。

周围很黑,可这样更好,我连眼睛都不想睁。我基本不疼了,能这么安稳地喘气真好,不再老恶心想吐。这么安静,我现在想起来我看见老妈了,她跟我说了一通什么,我那时候难受死了。老爸我都没怎么看他,他在床脚冲我挤眼睛,可怜的人老是这一套。我有点儿冷,我想再要床毯子。克拉小姐,我想再要床毯子。她在那儿,我一睁眼就看见她坐在窗边看杂志。她立刻走过来给我盖好,我都不用说什么她已经注意到了。现在我想起来了,今天下午我把她当成了妈妈,她安慰我来着,或者我是在做梦。我在做梦么,克拉小姐?是您握着我的手,对吗?我说了很多傻话,不过我那时候太疼了,还恶心想吐……对不起,看来当护士挺不容易的。瞧,您笑了,不过我知道,估计我吐了您一身。好吧我不说话了。我这样好极了,也不冷了。不,不是很疼,就有一点儿疼。很晚了么,克拉小姐?嘘,您现在闭上嘴巴,我跟您说了不能多说话,不疼就好,安安静静地呆着。不,不晚,还不到七点。闭上眼睛睡吧。对。现在睡吧。

嗯,我倒是想睡可没那么容易啊。有一阵儿我觉得就要睡着了,但伤口突然疼起来,要么就是脑袋里天旋地转,我只有睁开眼,就看见她坐在窗边,怕妨碍我睡觉,罩上灯罩看书。她干吗整天呆在这儿?她头发真好看,头一动就闪闪发光。她真年轻,想想我今天怎么会把她当成老妈,真不可思议。我都跟她说了些什么呀,她听了肯定又要笑话我一回。可她往我嘴上敷冰块,让我好受多了,我现在都想起来了,她往我脑门和头发上抹古龙水,握住我的手不让我去扯绷带。她已经不生我的气了,可能是老妈跟她道歉了什么的,她跟我说“闭上眼睛睡吧”的时候看我的眼神不一样了。我喜欢她这么看我,跟头一天她拿走薄荷糖的时候太不一样了。我想跟她说她真漂亮,我对她没一点儿恶意,正相反,我想让她晚上照顾我而不是那个小个子护士晚上照顾我。我真想让她再给我往头发上抹古龙水。我真想让她微笑着跟我说对不起,跟我说我可以叫她克拉。

他睡了好一会儿,八点的时候我估计德路易希大夫该来了,就叫醒他量体温。他脸色好些了,看来睡眠对他有好处。一看见温度计他立刻从被子下面伸出一只手来,但我让他别乱动。我不看他的眼睛避免他尴尬,但他的脸还是红了,说他一个人能行。我当然不同意,可他那么紧张,我只好跟他说:“你看,保罗,你已经是个大孩子了,你不能每次都这样,对吧?”还是老样子,他眼泪又止不住了;我假装没看见,记下体温就去准备给他注射。等她回来的时候,我已经用床单把眼泪擦干,我生自个儿的气,我愿意付出一切,只要能跟她说我不在乎,其实我根本不在乎,可一到时候就是不行。“这一点儿也不疼,”她拿着注射器说,“这能让你一晚上都睡好觉。”她掀开被子,我感觉又一次血涌到脸上,可她笑了笑,用一团湿棉球给我擦大腿。“不疼。”我说这个是因为我总得说点儿什么,她这么看着我,我总不能就那么呆着。“你看,”她边说边挤空针管,用棉球给我擦着,“你看这一点儿也不疼。不会让你疼的,小保罗。”她给我盖上被子,又用手摸摸我的脸。我闭上眼,我要是死了就好了,我死了她用手摸我的脸,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