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第4/4页)

我仍稍侧着身子面对他而坐,这样就清楚表明我仍旧在听,但我的注意力已被电影引了回去。此刻,克林特·伊斯特伍德正对着微型电话与他在地球的妻子通话,眼泪顺着脸颊流淌下来。我知道快到最著名的场景了:尤·伯连纳进屋,在克林特·伊斯特伍德面前拍了拍手,测试他出手拔枪的速度。

“抱歉,”我说,“但克里斯托弗先生是多久前来到这城里的?”

我没多想就问出口,但至少一半的注意力还停留在大银幕上。事实上,我又继续盯着大银幕两三分钟后,才留意到身后的佩德森耷拉着脑袋,陷入深深的羞愧当中。感到我的目光重新停留在他身上后,他抬起头,说:

“您问得好极了,瑞德先生。对我们正好是个训诫。十七年又七个月。时间不短啊。这种错误估计也会发生在别的地方,但这么长时间都没有去纠正,这种情况估计就不多了。我明白我们必须得指望一个外人,一个像您这样的人,先生,请允许我这样说,我感到羞愧难当。我不会找借口的。光是承认错误,就要花很多时间。更别提,我敢说,真正明白错在哪里。但要承认它,甚至只是对自己,都很难,而且要花很久。您也知道,我们和克里斯托弗先生牵涉颇深。几乎每个议员都曾经邀请过他去家里。在每年的市宴会上,每次都安排他坐在冯·温特斯坦先生旁边。他的照片都登上了我们市年鉴的封面。他还为罗根坎普展览会项目作序。还有其他的牵涉,渊源太深了。比如,不幸的利伯里希先生的例子。啊,抱歉,我想我刚刚看到在那边的葛尔曼先生了”——他又伸长脖子,向电影院的后排望去——“是的,是葛尔曼先生,如果没错的话,这样的灯光下很难看清,和他在一起的是沙佛先生。这两位先生都参加了今早的欢迎招待会,我知道他们二位见到您会很高兴的。另外,我们刚刚谈论的这件事,我肯定这两位先生会有很多要说的。不知您是否介意去那边见见他们。”

“非常荣幸。但您刚刚正要告诉我……”

“啊,是的,当然。不幸的利伯里希先生的例子。您看,先生,在克里斯托弗先生到来之前的很多年中,利伯里希先生一直是我们这儿最受人敬重的小提琴教师之一。他教授来自最好家境的小孩,非常受人崇敬。话说克里斯托弗先生在第一次独奏后不久,被问及对利伯里希先生的看法,他告诉大家他根本没把利伯里希先生放在眼里,不管是他的演奏还是他的教授方法。几年前,利伯里希先生弥留之际,他几乎失去了一切。学生、朋友、社会地位。这仅仅是我脑袋里蹦出的一个例子。要承认一直以来我们都错看了克里斯托弗先生——您能想象是多么残酷吗,先生?是的,我们曾经很软弱,我承认。不过话又说回来,我们当时也不知道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会变成一种危机。总的来说,人们看起来仍然很开心。一年年过去了,就算有人有所质疑,也会守口如瓶。但我不是在为我们的疏忽而辩解,先生,一点都不是。以我那时在议会的地位,我知道,跟其他人一样,我也应该受到谴责。最后——承认这点,让我感到羞愧难当——最后是这城里的居民,是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才迫使我们直面我们的责任。这些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至少领先了我们一大步,那时候他们的生活已日渐凄惨。我还记得我头一次意识到这个事实的那一刻。那是三年前了,听完克里斯托弗先生最近一次独奏后,我走回家——我记得,当时他演奏的是卡赞的《大提琴和三支笛的怪诞》。我在漆黑的利布曼公园中急匆匆往家走,那天还挺冷的,我看见药师科勒先生走在我前面一点。我知道他也去了音乐会,于是我赶上他,我们开始聊天。起初,我还刻意将想法闷在心里,但后来,我终于问他是否喜欢克里斯托弗先生的独奏。是的,很喜欢,科勒先生说。但他说这话的样子肯定有点不对劲。我记得片刻之后我就再次问起他是否喜欢这场音乐会。这次,科勒先生说他很喜欢,但克里斯托弗先生的表演有点功利。是的,他用的是‘功利’这个词。您能想象吧。我在接下来开口之前仔细斟酌了一番。最后,我决定豁出去了,说道:‘科勒先生,我同意您的看法。有点单调无力。’科勒先生回答说他脑袋里蹦出的单词是‘冷漠’。那时,我们已到了公园大门口。我们互道晚安,就分开了。我记得那晚我几乎一夜未眠,瑞德先生。像科勒先生这样普普通通的老百姓、正派的市民都持这样的看法了。很明显,不能再继续装下去了。是时候该我们——我们这些有影响力的人——坦白我们的错误了,不管牵涉多深,影响多远。啊,请原谅,坐在葛尔曼先生旁边的确确实实是沙佛先生。我知道他们两位对发生的一切有些有趣的见解。他们比我小一辈,看问题肯定会稍稍不同。此外,我知道他们今早多么渴望见到您。我们过去吧,请。”

佩德森站起身,我看着他弯腰靠边穿过他那排座位,小声咕哝着抱歉。走到过道,他才直起身,向我示意。尽管很累,但没办法,只能随他去了,我也站起身,开始向过道挪去。这当儿,我发现电影院里几乎洋溢着喜庆的气氛。这里那里人们都在边看电影边相互逗乐,小声交谈,似乎根本没人介意我从中挤过。相反,人们都把双腿折向一边,或者急切地跳起身来。有几位甚至蜷缩靠在座位上,双脚腾空,一边开心地尖叫。

我一走到过道,佩德森就领着我走上铺着地毯的斜坡,走到后排座位的什么地方。他停下来,做了一个请的动作,说:

“您先请,瑞德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