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2/3页)

侍者端回来一些冷盘肉、奶酪和一篮新鲜的面包卷。我一边不紧不慢地吃着,一边往杯子里倒着浓咖啡,一次只倒一点。斯蒂芬·霍夫曼终于出现的时候,我正沉浸在近乎平静的情绪中。

“早上好,瑞德先生,”年轻人说,微笑着向我走来。“我听说您刚下来。我不想打扰您用早餐,所以不会待太久。”

他在我桌边徘徊,脸上依旧挂着微笑,显然是在等我发话。此时,我才想起我们前一晚的约定。

“哦,是的,”我说,“卡赞,啊,是的。”我放下黄油刀看着他。“当然是钢琴曲中最难的曲目之一。由于你刚刚开始练习,听到些粗糙之处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其他没什么问题,就是有些粗糙的地方。那曲子,除了花时间练习也没什么其他办法了。要花很多时间啊。”

我又停下来。斯蒂芬脸上的微笑褪去了。

“但总体上讲,”我继续道,“这话我并不是随便说说的,我认为你昨晚的演奏显示出了非凡的潜力。只要时间充足,即便那么难的曲子,我确信你都可以演绎得很好。当然问题是……”

但是年轻人没再听下去。他向我走近了一步说:

“瑞德先生,说白了吧。您是说只要练习就够了吗?这曲子我能掌控?”突然间,斯蒂芬的脸扭曲了,他弯下腰,一拳捶在抬起的膝盖上。随后他站直,深吸了口气,眉开眼笑。“瑞德先生,您都不知道,不会知道这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我知道这听起来不太谦虚,但跟您说吧,我一直都知道,在内心深处,我一直都觉得我能演奏好。但是听到您这么说,尤其是您,我的上帝,这是无价之言啊!昨晚,瑞德先生,我一遍又一遍地弹。每当疲倦席卷而来时,每当我意欲停下时,内心总有个声音说:‘等等,瑞德先生可能还在外面。他可能还要多听一点才能做出评断。’然后我就会更加投入,投入所有,继续不停。大概两小时前,我弹完时,不瞒你说,我真的走到了门口向外偷看。当然,我发现您已经去睡了——完全可以理解。但您能待那么久,真是太好了。我只希望您不要因我牺牲太多睡眠。”

“哦,没有,没有。我在门口待了……一阵儿。足够做出评断了。”

“您真是太好了,瑞德先生。今早我感觉自己换了个人似的。我生命中的乌云已烟消云散了!”

“听着,你千万不要误会。我是说这曲子在你能力范围内。但是你是否剩有足够的时间来……”

“我一定会确保自己有充足的时间。我一定会抓紧每一个机会练琴。我会废寝忘食。您别担心,瑞德先生。明晚我父母会为我骄傲的。”

“明晚?哦,是的……”

“哦,我一直自顾自地说自己,太自私了,我甚至还没说起您昨晚多么引起轰动。我是说在晚宴时。每个人都在谈论昨晚,全城皆是。真是精彩绝伦的演讲。”

“谢谢你。我很高兴大家喜欢。”

“我敢肯定,这对营造随后的气氛大为有益呀。是的,很显然——这真的是好消息,我本该即刻向您汇报的——正如您所见,柯林斯小姐昨晚露面了。呃,很显然,她在告辞时,他们——她和布罗茨基先生——相视一笑。是的,真的!很多人都看到了。父亲亲眼目睹了。他一直都没有刻意要让他们直接接触,他一直都格外谨慎,不想进展太快,尤其是柯林斯小姐还在考虑动物园的事。但恰恰就是在她要告辞的时候。显然布罗茨基先生注意到了她要离开,于是站起身来。他一整晚都坐在桌旁,即便到那会儿大家都像往常一样自在地转悠。但布罗茨基先生站起身来,视线越过房间望向门口,只见柯林斯小姐正和几位客人道晚安。其中有位先生,我想是韦伯先生吧,正护送她出去,但此时可能是某种直觉吧,总之,她回头望了望房间,当然就看到了布罗茨基先生站在那儿注视着她。这一切父亲尽收眼底,其他好几位也都看到了,房间顿时安静了不少;父亲说,他当时着实以为,她会还他一个冷酷、怨恨的眼神,因为她的脸已准备就绪,仿佛即刻就开弓。但最后一刻,她莞尔一笑。是的,她给了布罗茨基先生一个微笑!然后就出去了。布罗茨基先生呢,呃,您可以想象到,这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想象一下吧,都过了这么多年了!我刚刚见过父亲,据他说,布罗茨基先生今早精神抖擞,活力焕发。他已经在钢琴旁演练了一小时啦!正好我弹完了钢琴空了出来!父亲说他今早有些不同,当然不是说有任何迹象显示他要喝一杯。这对父亲以及所有人来说都是一个胜利的消息,但我肯定您的演讲对这一切居功至伟。我们还在等柯林斯小姐的回音,我是说去动物园的事,但是经过昨晚的事,我们没法不乐观。今早是一个多么美好的清晨啊!好吧,瑞德先生,我不再耽误您的时间了,您肯定想用完早餐。我只是想再次跟您道谢,感谢您所做的一切。我相信白天我们还能碰到,我会向您汇报卡赞一曲的进展。”

我祝他好运,目送他坚定地大步离开了房间。

与这位年轻人的碰面让我倍感满足。接下来几分钟,我继续悠闲地吃着早饭,尤其享受当地黄油的新鲜口感。这时,侍者又端着一壶咖啡出现,然后又离开了。过了一会儿,不知为何,我发现自己回想起在飞机上坐我旁边的人曾经问我的一个问题的答案。三对兄弟曾一起踢入世界杯决赛,他说。我能记起他们是谁吗?我编了个借口继续看书,不想被拉入谈话中。但自那以后,每到像现在这样的场合,当我发现自己可以独自呆上少有的几分钟时,我就发觉那人的问题又会在脑中萦绕。恼人的是,这些年来,我有时能清楚地记得那三对兄弟的名字,但有时会发现,自己不是忘了这一对就是那一对的名字。今早也是这样。我记得查尔顿兄弟在1966年的决赛中为英格兰效力,凡·达科考夫兄弟在1978年为荷兰效力。但我无论怎样想,就是记不起第三对的名字。过了一会儿,我开始异常烦躁起来,有那么一刻,我甚至横下心:不记起那第三对兄弟的名字,我就决不离开早餐桌,也决不开始践行今天的诺约。

我从白日梦中清醒过来,发现鲍里斯进了房间,向我走来。他走得很慢,冷漠地挪步走过一张张空桌子,好像靠近我只是偶然而已。他回避看我,甚至走到我临桌时,还在那里磨蹭,手指拨弄着桌布,背对着我。

“鲍里斯,吃过早饭了吗?”我问。

他继续拨弄着桌布,然后以一种“吃不吃都无所谓”的腔调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