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第3/3页)

我起身,将门关上。接着,我注意到门闩机关倒挂在门框上。我又仔细检查了一下,再动用一点小聪明,成功地将门闩摆正,安回了原位。可再次锁上门后,我才发现这只是个最临时的解决方法。门闩随时可能滑落,可能就在我弹奏《石棉与纤维》的中间部分——比如,第三章的一段高潮时——门又会轻而易举地旋转开来,那么此时,要是有人正巧在耳室外转悠,那我就暴露无遗了。当然,如果一个笨手笨脚的人不知道我在里面而想进来,那这门锁就连最起码的抵挡作用都没有了。

我坐回椅子上,这些想法在脑海里一一掠过。但过了一会儿,我下定结论,若我不充分利用这次机会,恐怕以后就再也不会有了。虽然这里的条件不理想,但钢琴本身就完全足够了。我暗自下定决心,不再为门的毛病忧心忡忡,便再次振作起来,准备开始弹奏穆勒里。

我将手指悬在琴键上方,这时,我听到了一丝杂音——很小的一下“吱嘎”声,就好像是一只鞋子或是一件衣服——令我警觉的是,那声音很近。我在椅子上猛地转了一圈。这时我才发现,门虽然锁着,整个上部却空空如也,颇似马厩的拦门。刚才我的注意力全集中在了那个坏门闩上,竟没有发现这显见的事实。现在我终于看到,这扇门仅及腰高,顶部门缘粗糙不堪。这扇门的上部是被野蛮的破坏者卸掉了,还是正在翻修,我不得而知。不管怎样,即便是坐着,只要稍稍伸长脖子,我就可以清晰地看到外面的白瓷砖和水槽。

我无法相信霍夫曼如此无礼,竟给我提供这样糟糕的条件。可以肯定的是,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进来过这里,但完全可以想见,六七个酒店工作人员随时都有可能进来使用水槽。这样的环境令我忍无可忍,我正要生气地离开,猛然看到在靠近上部合叶的门柱上钉着一颗钉子,上面挂着一块破布。

我盯着它们看了一会儿,又突然发现在另一侧的门柱上,在几乎相同高度的地方也有一颗钉子。我当即猜测起破布和钉子的用途来,又起身仔细研究,结果发现,这块破布是条浴巾。我把它展开,横着挂在两颗钉子上,竟成了一块很好的门帘,巧妙地遮住了门缺失的部分。

我感觉好多了,便又坐下,再次准备弹奏开篇小节。我正欲开始,又听到“吱嘎”一声,只好再次打住。接着又传来一声噪音,我发觉它是从左边的那间耳室里传来的。我顿时醒悟过来:旁边的耳室里刚才一直有人,而耳室之间几乎没有隔音层,不知出于什么原因,那个人保持着极度安静,所以我居然直到现在才察觉到他的存在。

盛怒之下,我又站起身,一把拽开门,门闩松了,浴巾掉在地上。我从门缝挤了出去,隔壁耳室里的男子或许是明白自己没必要再克制了,便聒噪地清了清嗓子。我急忙冲出房间,心里厌恶至极。

我发现霍夫曼在走廊上等着我,这让我有些意外,但转念我又想起,他之前确实有过这样的承诺。他背靠墙站着,可是一见我出现在他面前,他立即站直立正。

“啊,瑞德先生,”他微笑道,“请您跟我来。女士们先生们正急切地盼着见您哪。”

我冷冷地看着他。“什么女士们和先生们,霍夫曼先生?”

“哦,委员会的成员哪,瑞德先生。市民互助委员会的……”

“霍夫曼先生,听着……”我火冒三丈,但因我要解释的事情太复杂微妙,我只得打住。霍夫曼终于觉察到我心烦意乱,便在走廊中间驻步,关切地看着我。

“霍夫曼先生,很抱歉我不能参加这次见面会了。练琴之事刻不容缓。不让我先练琴,其他什么事也干不了。”

霍夫曼一脸疑惑。“对不起,先生,”他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说,“可您刚才没有练吗?”

“我没有。我……我根本没法练。”

“您没法练?瑞德先生,一切都好吗?我是说,您没有感觉不舒服吧?”

“我很好。瞧,”我叹了一口气,“如果您一定要知道,那么,我刚才没法练是因为……哎,老实说吧,先生,那里的条件不能给我足够的独处空间。不,先生,让我说下去。那儿的独处空间还不够。对某些人来说可能很好,但对我……呃,我告诉您吧,霍夫曼先生,我老实地告诉您。从小我就是这样,除非有个完全彻底的独处空间,否则我没法练习。”

“是这样啊,先生?”霍夫曼严肃地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明白了。”

“嗯,我希望您明白了。那里面的条件——”我摇了摇头,“几乎没法称得上满意。而现在的重点是,我必须,必须,有良好的练习设施……”

“好的,好的,那当然。”他同情地点点头,“我想,先生,我有办法。别馆的练琴房能为您提供绝对的隐私。钢琴是一流的,至于独处空间,我可以向您保证,先生,那儿非常非常私密。”

“很好。听上去像是个好主意。您说的是,别馆。”

“没错,先生。我亲自带您过去,等你一见完市民互助组……”

“听着,霍夫曼先生!”我突然大吼一声,要不是我极力克制,我差点没揪住他的领子。“你给我听好了!我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市民!我不管他们等了多久!事实就是,如果我现在不能立马练琴,我就即刻打包走人!马上!没错,霍夫曼先生。不会有演讲,不会有表演,什么都没有!你明白吗,霍夫曼先生?明白吗?”

霍夫曼怔怔地看着我,脸上的血色渐渐褪去。“是的,是的,”他低声咕哝道,“是的,当然,瑞德先生。”

“那么好吧,我得请您——”我极力压低一点自己的声音,“请您现在立刻带我去别馆。”

“好的,瑞德先生。”他尴尬地笑了笑,“我完全理解您的意思。毕竟他们只是一些普通市民,像您这样的人没有必要亲自去……”然后,他打起精神,坚定地说:“这边走,瑞德先生,请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