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4页)

“我希望如此,父亲。但母亲还在门厅。或许她在等您呐。我是说,那总是很尴尬的,一个女人在这样的场合一人独坐。或许就是那样的吧。只要您一进去坐定了,她可能就会来与您会合的。只是我现在马上就要上场了。”

“好的,斯蒂芬,我会处理的。别担心。现在你回化妆室,去准备一下。我和瑞德先生还有些事情要先处理下。”

斯蒂芬看起来仍旧不甚开心,我们离开了他,继续前行。

“我该提醒您,霍夫曼先生,”我们又沿着走廊走了一会儿,我说道,“您可能会发现,布罗茨基先生的态度变得带些敌意,对……呃,对您。”

“对我?”霍夫曼一脸惊讶。

“就是说,我刚刚看见他的时候,他正在表达对您的某种恼怒之情呢。他好像有些牢骚。我想我应该让您知道。”

霍夫曼低声说了些什么,我听不清。接着,我们继续沿着走廊慢慢转了个弯,布罗茨基的化妆室——一小群人正在门外徘徊——出现在面前。酒店经理放慢脚步,然后停了下来。

“瑞德先生,我一直在想刚才斯蒂芬说的那番话。转念一想,我觉得最好去看看我妻子。确定她没事儿。毕竟,这样一个夜晚会让人很紧张,您明白吧。”

“当然。”

“那么请您原谅。我想,先生,不知可否请您去看看布罗茨基先生是否一切安好。我自己呢,是的,真的,”他看了看手表,“就座时间到了。斯蒂芬说得很对。”

霍夫曼轻笑一声,匆匆向我们来时的方向走去了。

我等他走出视线之外,然后朝布罗茨基门口周围的人群走去。一些人好像只是好奇地站在那儿,而另一些则压低声音在热切争论。灰发外科医生在房门旁徘徊,向一个乐队成员强调着什么,恼怒地冲化妆室里面反复挥手。我吃惊地发现,那扇门是大开着的,我靠近时,之前见到的那个小个子裁缝探出头来,喊道:“布罗茨基先生想要一把剪刀。一把大剪刀!”一个人急匆匆地离开,裁缝又消失在里面。我挤过人群,看向屋内。

布罗茨基背对着门口坐着,正对着镜子审视自己。他穿着一件小礼服,裁缝正在拉扯着礼服的两个肩膀。他还穿了件礼服衬衫,但还没系领结。

“啊,瑞德,”他看到了我镜中的身影,说,“进来,进来。您要知道,我很久没有穿这样的衣服了。”

他的口气听上去比我刚才遇见他时镇静多了,这时我想起了他在公墓里对哀悼者表现出威严气势的那一刻。

“好了,布罗茨基先生,”裁缝说道,站直身子,他们两人对着镜子端详了礼服一会儿。随后,布罗茨基摇了摇头。

“不,不,还得再紧些。”他说道,“这儿,还有这儿。布料太多了。”

“稍等片刻即可,布罗茨基先生。”裁缝匆匆脱下礼服,经过我身旁时,飞快地鞠了一躬,消失在门外。

布罗茨基继续看着镜中的自己,若有所思地摸着自己的翼形衣领。接着,他拿起一把梳子,梳了梳头发——我发现他的头发已抹上了光泽明亮的定型水。

“您现在感觉如何?”我走近了些,问道。

“很好。”他慢腾腾地说道,继续打理着头发。“我现在感觉很好。”

“您的腿呢?您肯定您能带着这么严重的伤表演吗?”

“我的腿,没事儿。”他放下梳子,打量了一下效果。“不像看起来的那么糟。现在我好得很。”

布罗茨基说这话的时候,我从镜子里看到外科医生——刚才他一直在房门旁——迈步走进房间,一副忍无可忍的表情。但还没等后者开口,布罗茨基就有些狂怒地对着镜子喊道:

“我现在好得很!伤口不算什么!”

外科医生退回到门口,却继续愤怒地盯着布罗茨基的后背。

“但是布罗茨基先生,”我低声说道,“您失去了一条腿。那可绝不是件小事啊。”

“我是失去了一条腿,没错。”布罗茨基又打理起头发来,“但那是多年前的事了,瑞德。许多年前的事了。或许那时我还是个孩子。那么久远的事,我都不太记得了。那个笨蛋医生,他没有发现。我是被卷进了自行车里,但那只是条假腿,卷进去的是那条假腿。那个笨蛋甚至没发现。还称自己是个外科医生!我这一生就是那感觉,瑞德,一直没有那条腿。距现在多久了?等你到这把年纪,就开始忘记了。你甚至根本不会介意了。一个伤口,就变得像个老朋友一样。当然,它时不时会烦烦你,但我已经与它生活了这么久。一定是在我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发生的。可能是一起铁路事故吧。在乌克兰的某个地方。或许是大雪天。谁知道呢?现在没关系了。感觉就像我这一生都是如此。就一条腿。不算太坏。还过得去。那个笨蛋医生,他锯掉了我的木腿。是的,有血,它还在流血,我需要剪刀,瑞德。我已经派人去拿了。不,不,不是为了伤口。裤腿,我的意思是这只裤腿。我怎么能在指挥时让这只裤腿像这样空荡荡地甩来甩去呢?但是那个笨蛋医生,那个医院实习生,他锯掉了木腿,那我现在能怎么办呢?我得——”他用手指模仿剪刀状,比划着,在膝盖正上方的布料处横剪一刀,“我得做点什么。使它尽量漂亮些。那个笨蛋,他不只毁了我的木腿,还擦伤了我的残肢。我有好多年不曾这样流血了。真是个笨蛋,表情还那么严肃。他以为自己是个非常重要的人呢,锯掉了我的木腿,伤到了我的残肢尾端。难怪一直流血。到处都是血。但我多年前就没这条腿了。很久以前了,那就是我现在的感觉。我用了一生的时间去适应它。但现在,那个笨蛋用了锯子,害得它又流血了。”他低头看了看,用鞋子把什么东西抹到了地板上。“我派人去拿剪刀了。我得表现出最佳状态,瑞德。我不是个贪慕虚荣的人。我这样做不是因为我虚荣。但一个人在这种时候必须看起来体面才行。她今晚会看到我,在我们的余生,她将会牢记今晚。还有这个乐队,是个好乐队。来,我给你看看。”他伸手向前,对着灯光,举起一根指挥棒。“是根好指挥棒。有种特别的感觉,你能分辨的。它使得一切与众不同,你知道的。对我来说,对我来说,时机一直很重要。时机必须恰到好处。”他盯着指挥棒。“过了这么久,但我不怕。我今晚会展示给他们看的。我绝不妥协。我会一直拿着它的。像你说的,瑞德。马克斯·萨特勒。但那个家伙,他真是个白痴!那个笨蛋!那条医院的看门狗!”

这最后几句话,布罗茨基是略带享受地冲着镜子大喊出来的,我看到那位外科医生——刚才他一直从门外观望着,满脸震惊的表情——窘迫地退出了人们的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