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夜曲(第2/13页)

然而除了说明他们跟我现在在这里有什么关系以外,我不想多说海伦和普伦德加斯特的事。你大概在想我立马北上,找那快乐的一对算账,在与情敌进行了一番男子汉大丈夫的争吵过后,整容就是自然而然的了。很浪漫,可惜你错了,事实不是这样的。

事实是: 打电话来几个星期以后,海伦回来收拾她的东西。她伤心地在公寓里走来走去——毕竟我们在这里有过美好的时光。我以为她要哭出来了,可是她没有哭,只是继续整理东西,把所有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打包好,说这一两天会有人过来取走行李。我手里拿着萨克斯往小卧室走时,她抬起头来,静静地说:

“史蒂夫,求你了。别再去那里了。我们得谈谈。”

“谈什么?”

“史蒂夫,看在上帝的分上。”

于是我把萨克斯放回盒子里,我们走进小厨房,在桌子旁面对面坐下。她开口了。

做了这个决定她不会回头了。她和普伦德加斯特在一起很开心,她在学校的时候就暗恋他了。可是离开我她感到难过,特别是在我事业不如意的时候。所以她考虑了以后,和她的新欢谈了谈,那人也替我难过。他的原话是:“史蒂夫得为我们的幸福买单真是太不幸了。”于是就这么定了。普伦德加斯特愿意为我出钱到全城最好的外科医生那里做整容手术。“是真的,”发现我茫然地看着她,她说道。“他说真的。费用他全包。医院的费用、康复的费用、所有费用。全城最好的外科医生。”一旦我整了容,就没有什么能阻止我前进了,她说。我会一飞冲天,我怎么可能会失败呢,以我的才华?

“史蒂夫,为什么这样看着我?机会难得。天晓得半年以后他还愿不愿意。现在就答应下来,好好地对待自己一回。只需忍耐几个星期,然后,嗖!你就一炮而红了!”

十五分钟后,在门口,海伦用严厉得多的语气说道:“你说的是什么话?什么叫做你愿意一辈子都在那个小房间里吹萨克斯?什么叫做你喜欢做一个大失败者?”说完,她走了。

第二天,我走进布拉德利的办公室,看看他有没有活给我,碰巧提起了这件事,原以为他会和我一起笑一笑,没想到他根本没有笑。

“这家伙很有钱?而且他愿意给你找最好的外科医生?也许他会给你找克雷斯波,甚至是鲍里斯。”

现在又多了个布拉德利,劝我要抓住这次机会,若我错过了这次机会,我这辈子就永远是个失败者。我生气地离开他的办公室,但是那天下午,他打电话给我,不停地劝我。他说,如果是因为我不想打这通电话;如果是因为拿起电话对海伦说,好,求你了,我愿意,求你让你的男朋友开那张大支票吧,会挫伤我的自尊心;如果是这个原因阻止了我,那么,他,布拉德利,愿意替我进行所有的交涉。我叫他吃屎去吧,挂断了电话。可一个小时后他又打过来,说他已经把事情都想通了,说我自己没想明白真是个傻瓜。

“这可是海伦精心策划的。想想她的处境吧。她爱你。可说到相貌,咳,你真的长得很抱歉。你不是靓仔。她希望你采取一点行动,但是你拒绝了。所以她能怎么办呢?啊,她这一步真是壮举。处心积虑。作为一名职业经纪人,我不得不佩服她。她跟这个人走了。好吧,也许她一直对这个人念念不忘,但其实她根本不爱他。海伦利用他来为你的脸出钱。一旦你手术成功,她就会回来,看见帅气的你,她就会想要你这个人,迫不及待地想让人看见跟你出入宾馆……”

说到这里,我打断了他。我说,虽然这几年我习惯了他出于自身的职业利益编各种故事出来说服我做这个做那个,但是这次扯得太远了,扯到不见天日的深谷里去了,热气腾腾的马粪在那里也会瞬间冻结。说到马粪 [1] ,我说我理解他出于本能忍不住每次都要胡扯一通,但是我还是不相信他的话,这只不过是他想出来的、希望能暂时把我忽悠成功的东西。说完,我再次挂断他的电话。

接下来的几个星期,工作似乎比以前少了。每次我打电话给布拉德利,问他有没有活,他都会说:“你自己都不帮自己,别人怎么帮你。”最后,我开始更加务实地考虑整件事情。我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 我得吃饭。还有,若这么做意味着最后会有更多的人听到我的音乐,这样的结果也不错啊?还有,我不是希望有朝一日能组建自己的乐队吗?什么时候能够实现呢?

最后,大概在海伦提议后六个星期,我随口跟布拉德利说到我重新考虑了这件事情。有我这句话就够了。他立马行动,打电话、做安排、又喊又叫,兴奋得不得了。说句公道话,他说到做到: 所有的中间协商他全包了,我一次也不用跟海伦进行丢脸的谈话,更不用说跟普伦德加斯特了。有时候布拉德利甚至能够制造出这种假象,感觉他在替我谈一桩生意,感觉有东西可卖的人是我。即便如此,我还是每天都要怀疑好几次。当事情真的来临的时候,来得很突然。布拉德利打电话来说鲍里斯医生突然临时取消了原定计划,我得自己一个人拿着行李在当天下午三点半之前到达指定地点。大概那个时候我临阵退缩了,因为我记得布拉德利在电话里冲我大嚷,叫我振作起来,说他会亲自送我去。接下来,经过九拐十八弯,我被载到了好莱坞山上的一所大房子,打了麻药,就像雷蒙德·钱德勒小说里的人物。

两天以后,我被送到了这里,贝弗利山上的一家酒店,在夜色的掩护下从后门进来。我被推到了走廊的深处,这里十分隐蔽,与酒店的正常营业完全隔绝。

*

第一个星期,我的脸疼得要命,体内的麻药让我觉得恶心。我得把枕头立起来靠着才能睡,也就是说我根本睡不了觉。护士坚持二十四小时都把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的,所以我不知道到了什么钟点。然而,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坏。事实上,我感觉好极了,兴奋、乐观。我对鲍里斯医生充满信心,多少电影明星把自己的前程交到他的手里。再者,我知道我将是他的杰作;看见我这张失败者的脸,激起了他内心最深处的雄心壮志,让他想起了当初为什么选择了这个职业。他会百分之两百地全力以赴。解开绷带以后,我会看见一张精心雕琢过的脸,有点野性但又很有味道。毕竟像他这么有名望的人,会认真思考一个严肃的爵士乐手的各种需求,不会把爵士乐手跟其他人,比如说,电视上的新闻主播混为一谈。他甚至有可能还给我加了点那种似有似无的忧郁气质,有点像年轻时的德尼罗,或者吸毒前的切特·贝克。我畅想着我要做的专辑,要请哪些明星来助阵。我感觉得意洋洋,不敢相信自己曾经迟迟不愿整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