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号牌主祭司

帕霍米耶·泰奈茨基上尉和拉斯蒂娜独自躲在战场上的那座塔楼里。战争期间,泰奈茨基一直是独来独往。塔楼房间的一面墙上有幅油画,画的是暴风雨中的一条船;入睡前,拉斯蒂娜盯着画面上月光照耀的大海,担心那些海水会让她尿床,就像她小时候常常发生的那样。另一面墙上挂着的油画描绘的是一个女人被马人怪物劫持的场面:怪物将一个女人抛到背上,一边疾行,一边扭头吮吸她的乳房,吃她喂的奶汁。根据油画下方的题字,这个怪物是埃琉西斯的一位主祭司,骑在他背上的女人代表着世界。这位主祭司从这个女人的一只乳房吮吸悲悯,从另一只吮吸严苛;他从一只乳房吸到律法,从另一只吸到顺服或顺服的自由。对拉斯蒂娜来说,这位掌握着神圣奥秘的大师,这位把自己变化成主祭司的皇帝,这个马人怪物,似乎正潜伏在外面的黑暗中,等待着可以向泰奈茨基展示他那神圣而刺激的东西,并且吮吸拉斯蒂娜的乳汁的时刻到来。

不管怎样,两位举世无双的神枪手终于彼此遭遇了。他们在两座相互对峙的塔楼里占据着有利位置,中间相隔来复枪射程八分之一的距离。两个人都以为这将是他们互相消耗几个礼拜的开始,然而仅仅用了一天就分出了胜负。

白蒙蒙的夜幕降临了。泰奈茨基躲在那座塔的阁楼里,一边像注视一艘上下颠倒的船似的注视着头上的楼顶,倾听并留意着下面塔楼里的动静,一边在逐渐变成吸血鬼的各种臭味中饮着酒。后来他走下阁楼。他能在自己身上感受到拉斯蒂娜,感受到她的手指和嘴唇。他觉得,在她那变化无穷的抚摸中延续着某种不朽的东西,恰如“永恒”一般。接着,他骤然停止感受她的抚摩,开始去谛听。他第一次从身体内部听到拉斯蒂娜的嘴唇和手指,听到它们游遍他的全身。于是他终于明白了。自始至终在所有战斗的过程中,在威尼斯陷落的过程中,在战场的变换交替中,拉斯蒂娜不是在黑管上,而是一直在他心里、在奥地利军队上尉帕霍米耶·泰奈茨基的心里演奏着弗朗茨·约瑟夫·海顿的作品。此时此刻,她正在演奏海顿的作品“Divertimento—Corale di Sant'Antonio per lauto,oboe,clarinetto,fagotto e corno”中“有精神的快板”,她的嘴唇和手指完美无瑕地掌握着海顿的乐曲。帕霍米耶·泰奈茨基断定,这个姑娘的黑管演奏技艺让他泰奈茨基的技艺,还有帕伊谢洛的技艺,无不相形见绌。他惊异地瞧着俯在他身上的这个姑娘;正当她要过渡到“小步舞曲”时,他的高潮来了。然而这时候,那场肮脏而短暂的战争再次打扰了他们。泰奈茨基嗅到了烟的气味,他一边咒骂,一边暗自思忖:从来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到达永恒啊!他跑到窗口。啊,深更半夜,他可以清清楚楚地看到滚滚浓烟正从毗邻的那座塔里画出来,奥普伊奇上尉就把自己关在那里。泰奈茨基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奥普伊奇藏身的塔着火了。此刻他得赶紧想想。那座塔若是真的烧了起来,对面那个家伙肯定不是被一起烧死,就是从泰奈茨基用来复枪正好瞄着的塔楼出口蹿出来。

很快,那座塔楼上面一层的地板也冒出了火焰。令人难以置信的事情正在发生。泰奈茨基抓起他的望远镜,开始从塔楼上警惕地观察着对面的出口,同时为了观察,他从自己藏身的屏风后面往外稍微揶了挪。瞬时间,他的望远镜的目镜和他脑袋上的眼睛被奥普伊奇上尉一枪洞穿,紧接着奥普伊奇上尉从他本人点燃的烈火中一跃而出。

***

被射中的泰奈茨基躺倒在地的那座塔楼,很快闯入一个男子。此人手握一杆来复枪,身穿华美的法军骑兵制服,雄壮得绝对能搬得动教堂里的大钟。他冲到已死的泰奈茨基身旁,踢开泰奈茨基的来复枪,并且感到一种无法抑制的、要往这个被撂倒的敌人全身上下撒泡尿的冲动。可当他看见那个惊恐万分、瑟缩在塔楼角落里的姑娘,便立刻放弃了这个念头;他将那个姑娘拥入怀里,开始温柔地安慰她。他像做祷告一般轻声念叨:“主啊,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哦,主啊,为什么往火上倒白兰地?为什么走在我们前面而非后面的不是一位神?你蒙骗了我,但是没有用计谋战胜我。哦,主啊,为什么往我们广阔的大海里撒盐,浪费那么多的盐和水?你要把我们引向何方?”

随后,他轻轻抚摩着拉斯蒂娜的头发,对她说:“来吧,我的孩子,不要害怕,你哥哥和未婚夫正在塔楼下面等着你呢。忧愁让他们头发都灰白了。”

他们从塔里出来,走进夜幕中,此时两个幻影真的正在等候他们。那是拉斯蒂娜的哥哥和她的未婚夫耶雷米耶·卡洛佩罗维奇。她哥哥端着一支来复枪,耶雷米耶·卡洛佩罗维奇抱着一个象牙包壳的黑匣子,里面装着拉斯蒂娜的黑管。但是,拉斯蒂娜甚至没有朝他们那边瞥一眼。她一句话没说,从未婚夫手里拿过黑匣子,跟在奥普伊奇上尉后面走入黑暗之中。后者愕然地回转身,说:“你要去哪儿,我的孩子?我胡子的岁数都比你大。要小心啊。”

“我想给你生个孩子。你给了我生命,我要把它还给你。一命还一命。”

她拒绝跟他分开。到了第一家旅店,在世界肚脐眼酒馆吃晚餐时,奥普伊奇上尉忌食小扁豆和白兰地。他一直没有变得随和起来。有个女乞丐走进酒馆,头上戴着一顶男式帽子,嘴里喊着:“如果哪个女人从未欺骗过自己的男人,就来把这顶帽子填满吧!不过只能由她们来填!其他人谁也不要挥自己的胳膊,伸手够这顶帽子……”

拉斯蒂娜从她的衬衫上扯下一枚银纽扣,丢进那顶帽子里。奥普伊奇上尉哈哈大笑,随即带着她上床去了。当他们离开酒馆时,他嘟哝着说:“知道吗,泰奈茨基误算了。他以为而且也相信他杀死的人越多,他就会活得越长久。但是,老实说,这很荒谬。关键还不在于这一点:你根本不知道究竟是谁杀死了谁——胜利者杀死了被击败者,还是被击败者杀死了胜利者。泰奈茨基如今正躺在那座塔里面,小鸟们已经开始往他身上落了,就好像他是一根树枝;而且他不知道,被杀死的人或许是我,而不是他……”

看到奥普伊奇上尉像他那匹两岁大的牝马一样容易激动,拉斯蒂娜不仅给了他雨点般的亲吻,还想对着他的耳朵咕哝几句话,但他却用手捂住她的嘴巴。

“别担心,我的宝贝儿,我知道在我之前你有过别的男人。没关系。我照样会采掉你这朵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