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妙龄少女 第十一章(第2/2页)

“别人?一定是你吧?”

德伯维尔点了点头。

“啊,你真是太好了!”她大声地说道,不过,偏偏在这个时候得向他道谢,所以她说话时带着尴尬的痛苦意味。

“孩子们也得到了一些玩具。”

“我真没料到——你也给他们送了东西!”她嘟囔着,显得非常感动。“我真希望你什么也没送,是的,真希望你什么也没送!”

“为什么,亲爱的?”

“这——会成为我的负担的。”

“亲爱的苔丝,难道你现在不觉得有点儿爱我吗?”

“对你,我很感激,”她无可奈何地承认说,“但我觉得恐怕我并不……”这时她突然意识到他所做的一切都是由于钟爱于她,这使她非常难过,不由得慢慢地滚下一颗泪珠,接着又是一颗,就这么放声哭了起来。

“别哭,亲爱的,别哭!好好坐在这儿,等我回来。”她顺从地坐到他堆的树叶上,身子微微地打着战儿。“你冷吗?”他问道。

“不太冷——有一点儿。”

他用手指碰了碰她,觉得她身上非常轻柔。“你怎么只穿了这么一件单薄的裙子呀?”

“这是我夏天里最好的衣裳了。我出门的时候,天气还很暖和,我不知道我要骑马,也不知道会弄到这么深更半夜的。”

“九月里,一到晚上天气就转冷了。让我想想看。”他从身上脱下一件单衣,轻轻地披到她的身上。“好啦——你很快就会暖和的。”他继续说,“现在嘛,我的小美人,你在这里歇一会儿,我很快就会回来的。”他把披在她肩上的外衣扣了起来,自己走进一片雾气之中,这时,这片雾气仿佛给树木蒙上了一层面纱。当他走向邻近的山坡时,她能听到树枝被拨得沙沙直响,过了不久,他的脚步声轻得还不如鸟雀的蹦跳,最后,声音全然消失。月亮渐渐下沉,苍白的光亮也越来越弱,苔丝坐在他离开她时的那堆树叶上,陷入沉思,这会儿,天色暗得都看不见她了。

与此同时,亚雷克·德伯维尔登上了山坡,以便消除自己真正的疑虑,弄明他们到底在狩猎林的哪个部位。实际上,他已经随着性子胡乱地骑了一个多钟头,而且是见弯就拐,只想着延长与苔丝结伴而游的时间,只顾着凝望苔丝那月光下的身姿,压根儿没去理会路边别的东西。他其实并不急于寻找任何能辨别方向的标志,只是希望那匹疲乏的马儿能够歇一会儿。他翻过一座山岭,又越过一个低谷,迎面出现了一条大道的树篱。他很快认出了这条道路,从而弄明了他们的确切位置。于是德伯维尔转身返回,可是这个时候,月亮已经完全下沉了,离天明已经不远了,但是,由于浓雾弥漫,狩猎林好像裹在厚重的黑暗之中。他不得不伸着双手,摸索前进,以免碰到树枝。起初他觉得,要想找到他离开的那个确切地点,简直完全是非他力所能及的。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转来转去,最后终于听到了马儿在附近轻轻动弹的声音,接着,他外套的袖子出乎意外地绊住了他的脚。

“苔丝!”德伯维尔喊道。

没有回答。周围一片黑暗,除了脚边的一片朦胧的灰白之外,他什么也看不见。那片灰白就是他留在一堆枯叶上的身穿白色薄纱衣裙的苔丝的身影。其余的一切都黑得无法辨别。德伯维尔俯下身子,听到了轻微均匀的呼吸声。他跪了下来,身子俯得更低了。现在,她呼出的气息吹到他的脸上,暖乎乎的。随即,他的脸就贴到了她的脸上。她正在酣然沉睡,眼睫毛上还挂着泪珠。

周围的一切都被黑暗和寂静所笼罩。他们的上方耸立着狩猎林原生的紫杉和橡树,栖在树上的鸟儿正在安详温柔地做着最后一个睡梦,他们的身边,一只只野兔偷偷地蹦来蹦去。然而,人们也许会问:哪儿有保护苔丝的天使?哪儿有苔丝虔诚信仰的神明?或许,正如好挖苦的提斯比人[38]所说的另一个神明一样,他正在说话,或正在消遣,或正在旅行,或正在睡得无法唤醒?

这样一个优美的女性,像游丝一样敏感,像白雪一样纯洁,为什么偏要在她身上绘上粗野的图案,仿佛是命中注定的一样?为什么常常是粗野的把精美的占为己有,邪恶的男人玷污纯洁的女人,邪恶的女人玷污高尚的男人?几千年来,善于思辨的哲学也无法向我们讲清其中的道理。的确,也许可以承认,目前这场灾祸暗中含有因果报应的可能性。无疑,苔丝·德伯维尔的一些披着铠甲的祖先从战场上欢闹着回家时,一定更为残忍地用同样的手段糟蹋过当时那些农民的女儿。不过,将祖辈的罪孽报应到后辈的身上,这在神学领域是符合道德规范的,可是却被普通的人情所摈斥,因此,报应的说法也是不足取的。

正如苔丝自家人在偏僻的山村里不厌其烦地以宿命论的观点所说的那样:“这是命中注定的。”这就是事情的令人痛心之处。我们女主人公从此以后的身份,和以前那个跨出母亲的门槛、前往特兰岭养鸡场寻求好运的姑娘相比,中间已经划出了一道无法估量的社会鸿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