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终身大事 第二十九章(第2/2页)

他的态度仿佛无懈可击,似乎无论在什么样的情况之下,无论她有什么样的变更,无论她蒙受什么样的罪名,无论她有什么样的事情暴露无遗,他都会照样爱她,照样疼她,照样保护她。(其实,哪个男人的态度不是这样?)她从他的态度中得到了温暖,心中的郁悒慢慢地减少。与此同时,已近秋分时节了,尽管天气还很晴朗,但白昼越来越短了。奶牛场上干早班活时,早就开始点着蜡烛了。一天早晨,在三四点之间,克莱尔又一次向苔丝求婚。

那天,她像往常一样,穿着睡衣,跑到他的门口,叫他起床。接着,她又回到屋里,穿好衣服,叫别人起床。十分钟之后,她手里拿着蜡烛,走到了楼梯口。在这同一时刻,克莱尔穿着衬衫从阁楼上走下来了,他伸出手臂,拦住了楼梯口。

“嗨,卖俏的小姐,”他用命令的口气说,“你先别下楼,请听我说。自我上次跟你说过之后,又过去两个星期了,再也不能这样拖下去了。你必须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否则,我只得离开这块地方了。刚才,我的门半开半掩着,我看到你来着。为了你的安全起见,我必须走。你简直不知道。怎么样?你总该答应我了吧?”

“克莱尔先生,我刚刚起床,你就找我的岔子,未免太早了吧!”她噘嘴板脸地说。“你不该称我为卖俏的小姐。这种叫法既不确切,也令人痛心。你多少再等些日子吧。求你等一等了!我一定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认认真真地想一想。现在你让我下楼吧!”

她把蜡烛擎在一边,强作笑容,以此来消除她话中的严肃性,看起来,还果真有点卖俏的样子呢。

“那么你别称我克莱尔先生。叫我安琪好啦。”

“安琪。”

“为什么不叫我最亲爱的安琪?”

“我这么一叫,不就等于答应嫁给你了嘛。”

“那不过是等于说你爱我,即使你不能嫁给我。这一点,你不早就承认过了吗?”

“那么好吧,如果非要我叫,我就叫吧:‘最亲爱的安琪’。”她边说边望着蜡烛,尽管犹豫不决,可还是调皮地把嘴唇一翘。

克莱尔曾经打定过主意,不等到她亲口答应嫁给他,他就绝不亲吻她。然而,不知怎的,见到苔丝站在那儿,长裙的袖子优美地卷着,头发随随便便地盘在头上(她准备撇完奶油、挤完牛奶之后再慢慢梳理),他就违反了自己下定的决心,一时将双唇凑到了她的脸上。她没再回头看他,也没再说一句话,就急速下楼去了。别的女工已经在楼下了,所以他们两人没再提及这一话题。除玛莲之外,大家都满腹心事地带着猜疑的神情看着他俩,在屋外第一道冷清的曙光映衬下,屋内那黄幽幽的烛光显得非常惨淡。

由于秋天来了,牛奶出得少了,所以,撇奶油的活计也一天比一天轻松了。这一天,奶油撇完之后,蕾蒂和其余的人都出去了。这一对情侣也跟在她们的后面。

“我们这种激动人心的生活完全不同于她们,是吧?”他看着三个姑娘的身影走在前面冷丝丝的晨光中,若有所思地对苔丝说道。

“我觉得区别并不太大。”她说。

“你为什么这么认为呢?”

“女人的生活嘛,很少有不激动——人心的。”苔丝答道,在“激动人心”这个新鲜字眼上稍稍停了一下,仿佛受了触动似的。“她们三个人身上,有许多你所想不到的东西。”

“到底有什么呢?”

“她们三个,”她开始说,“几乎每个人都比我更适合当你的太太。她们也许像我一样爱你——差不多一样。”

“瞧你,苔丝!”

尽管她坚定地下了决心,慷慨地牺牲自己,去成全别人,但是,听到这一声不耐烦的呼喊,她又不由得表现出异常的轻松。既然已经慷慨过了,那她就没有力量做出第二次牺牲了。这时,一个住在场外的男工走到了他们中间,于是,谁也没再提及与他们休戚相关的事了。但是苔丝知道,事情在当天就会有定局了。

下午,场里的几个长工和助手像往常一样,跑到离奶牛场很远的草地上去了,因为许多奶牛就在原地挤奶,不必赶回来了。由于母牛肚里的牛崽越长越大,牛奶的产量也越来越少。旺季雇来的临时工也都离开奶牛场了。

大伙儿慢条斯理地干着活儿。每挤满一桶,就倒进驾到这儿来的马车上的高大的铁桶里。挤好了奶的牛,又拖着步子走到别处去了。

克里克老板和大伙儿一样,也在这儿干活,他挤奶的围裙,在傍晚铅色天空的衬托下,显得格外洁白。突然,他掏出表来看了看。

“哎呀,没想到这么迟了。”他说,“糟糕!要是不赶快动身,这些牛奶怕是运不到车站了。今儿没时间把这些奶送回去和早上挤的掺和了。得从这儿直接运到车站去。谁来赶车?”

本来,这事与克莱尔无关,可他却自告奋勇,还请求苔丝陪他一道。这个傍晚,尽管没有太阳,可在这样的季节里,天气还很闷热,所以苔丝出来挤奶时,只披着头巾,却没穿春秋衫,胳膊也裸露着。穿这身衣服驾车出远门,当然不行。于是她用眼神瞟了一下单薄的衣服,算是回答,可克莱尔却温柔地怂恿她。于是,她把奶桶和凳子交给老板,托他带回去,算是表示同意。接着,她上了马车,坐在克莱尔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