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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那件青铜器给西尔弗送了回去。“这是真品。”我说。

“好。尽管如此您也不用多付钱,”他回复道,“买了就是买了!我们是讲诚信的。”

“可我还是要把它送回来。”

“为什么?”

“因为我想跟您做一桩买卖。”

西尔弗从兜里掏出一张十美元的钞票,亲了亲,又把它放进上衣另一侧的兜里。

“可以请您喝点儿什么吗?”他高兴地问。

“为什么要请呢?”

“我跟我弟弟打了个赌,看您是否会把青铜器送回来,我赢了。我们一起喝杯咖啡吧?不是美国咖啡,是捷克的,怎么样?美国人把咖啡煮过了头,对面那家捷克糕点店不是这样,他们不是没完没了地煮,而是煮沸即可,新鲜可口。”

我们穿过汽车轰鸣的马路,一辆清洁车正在往四周洒水。另一辆运送婴儿尿布的紫色货车差点儿撞上我们,西尔弗姿势异常优雅地一蹦才躲过一劫。今天他配漆皮鞋穿的是黄色长袜。“您想跟我做什么买卖?”当我们在糕点店落座后他问,店里充溢着点心、可可和咖啡的香味。

“我想把那件青铜器还给您,与您分享利润,四六开,我拿六成。”

“您管这叫分享?”

“在我看来这条件可以说很优惠。”

“如果您能肯定那青铜器是真货,干吗还要让我参与分成?”

“这有两个原因:第一,我无法卖它,因为我在这儿两眼一抹黑;第二,我想找个工作,一个特殊的工作,能让没有打工许可的人灵活操作的差事。一句话,流亡者能干的活。”

西尔弗看着我问:“您是犹太人?”

我点了点头。

“流亡者?”

“是的,可我有签证。”

西尔弗想了想问:“您想干什么呢?”

“听您的吩咐。整理货库,登录编目,随便什么黑工都行。只需要几个星期,到我找到别的工作为止。”

“我懂了。一个不同寻常的建议。我们店下面有个大地下室,里面堆满了我们也不知是什么玩意儿的东西。您懂行,对吧?”

“懂点儿。我想整理货库和登录编目是没有问题的。”

“您在哪儿学的?”

我掏出护照,西尔弗看了一眼职业那栏。“古董商,”他说,“这我其实马上就猜到了!是位同行!”他把咖啡喝完后说:“我们回店里去吧!”

我们再次穿过马路,洒水车洒的水几乎都已经干了。艳阳高照,空气中散发着水蒸气和汽车废气的味道。

“青铜器是您专门研究的领域?”西尔弗问。

我点点头。“青铜器、地毯还有其他一些东西。”

“您在哪儿学的?”

“在布鲁塞尔和巴黎。”

西尔弗递给我一支细而黑的巴西雪茄。我厌恶雪茄,却还是接了过来。

我把那件青铜器从棉纸中拿出来,在阳光下审视着。瞬间我又感觉到夜间在博物馆响着回声的走廊中所体会到的那份恐惧,然后我把青铜器放到窗边的一张桌子上。

西尔弗观察着我。“我告诉您我们可以怎么做,”他解释说,“我会把这件青铜器拿给卢氏公司的老板,我知道他会从旧金山回来。我本人不太懂行。同意吗?”

“同意。工作的事呢?整理与分类?”

“您觉得这件东西如何?”西尔弗边问边指了指桌上的另一件青铜制品。“好还是不好?”

“出自路易十五时代的中等货,乡气、古旧,但使用了新的饰片。”我边回答边暗中为死去的佐默祈福,他像一位艺术家那样热爱所有古旧之物。

“眼力不错,”西尔弗边说边替我点上雪茄,“您比我知道得还多。坦白地说,这家店是我们继承的。”然后他解释说:“我弟弟和我,我们原来是律师。当律师不适合我们,我们都是老实人,不会钻法律的空子。这家店我们才接手没几年,很多事情还远远没有弄懂。可我们觉得很有意思,好像生活在一辆静止的吉普赛人的篷车上。坐在对面那家糕点店就能观察到有没有顾客上门。您懂我的意思吗?”

“绝对懂。”

“店静止不动,可街上却川流不息,”西尔弗说,“就像一部电影,总有什么事发生。我们情愿干这个,也不愿去为流氓和骗子辩护,或是替人办离婚案。现在的差事更公道合理,您说是吧?”

“绝对是。”我回复道,内心却对律师的这种看法感到十分惊奇,他竟然认为艺术品交易是比法规更诚实的事。

西尔弗点点头。“我是家中的乐天派,双子座;我弟弟是个悲观者,巨蟹座。这家店是我们两个人的,所以我还得问问他的意见。您同意吗?”

“我没有理由不同意,西尔弗先生。”

“那好,您过两三天再来。到那时候我们对那件青铜器也会知道得更多。您在这儿干活想挣多少钱呢?”

“够我的开销就行。”

“住里兹酒店[43]的开销?”西尔弗问。

“我住在劳施旅馆,那里要便宜一些。”

“十美元一天如何?”

“十二美元,”我说,“我抽烟挺厉害的。”

“可就几个星期啊,”西尔弗说,“再长了不行。卖货我们不需要帮手,我弟弟和我两个人还嫌多呢,所以一般只有一个人在店里。这也是我们开这家店的原因之一,我们想赚钱,可不想累死。我说得对吧?”

“当然!”

“奇怪啊,我们彼此还谈得挺投机,可我们几乎还不认识呢。”

我没有告诉西尔弗,只要一直顺着对方说,理解就不是问题。一位戴羽饰帽的女士走进店里,她身上窸窣作响,肯定穿了好几层丝绸衬裙,才到处都发出这种摩擦声。她浓妆艳抹,曲线毕露,脸却已经松弛,一看就是个上了年纪的风流女人。“您这儿有威尼斯风格的家具吗?”她问。

“我们这儿有最棒的!”西尔弗一边回答一边偷偷给我使了个眼色,让我离开。“再见,奥尔西尼伯爵!”他相当大声地对我说。“明天一早我们会派人把家具给您送去。”

“不要早于十一点,”我回复道,“十一点至十二点之间送到里兹酒店。再见,亲爱的。”

“再见!”西尔弗带着浓重的口音用法语说。“十一点半准时送到。”

“够了!”罗伯特·希尔施说。“够了!你不觉得吗?”

他关掉了电视机。刚才一位播音员充满自信地在报道德国发生的事件,他长着一张胖脸,洁白的牙齿闪闪发光。我们已经听过两个其他频道的相关报道了。那坚定自信的声音越来越小,那张脸令人惊奇地消失在黑影中,黑影从屏幕四周向中心聚拢。

“谢天谢地!”希尔施说。“电视机的最大好处就是可以把它关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