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篇 在椰子纤维地毯上(第3/3页)

就这样,他无力支持我,搬出了诸如此类的年历上的谚语。而我则渐渐乏力地运动着椰子纤维地毯,折磨着可怜的道罗泰娅姆姆的皮肤,末了,为答应她的“来吧,撒旦,啊,来吧!”的渴求声,我在椰子纤维下面发起了一次绝望的、无意义的、无以说明动机的冲锋,我企图用未上膛的手枪击中黑靶。她也想帮她的撒旦的忙,双臂从椰子地毯下挣脱出来,想抱我,也抱住了我,摸到我的驼背,我的根本不是椰子纤维的、温暖的人的皮肤,失去了她所想要的撒旦,也不再含糊地说什么:“来吧,撒旦,来吧!”却清了清嗓子,换了个音区提出了开始时提出的问题:“老天爷,您是谁?想干什么?”这时,我只得认输,承认我身份证上所写的名字,名叫奥斯卡·马策拉特,是她的邻居,从心底里爱着她,道罗泰娅姆姆。

幸灾乐祸者会说,道罗泰娅姆姆这时一声臭骂,挥拳把我从椰子纤维地毯上打翻下去。不过,虽说忧伤却又感到淡淡的满足的奥斯卡说,并非如此。道罗泰娅姆姆缓慢地、我不如说是沉思地、犹豫地让两手和双臂放开我的驼背,那动作就像无限悲哀的抚摩。她立即失声哭泣与呜咽,我听见了,但不是大哭大闹。我几乎没有察觉,她便从我和椰子地毯下面脱身了,也让我滑下来,走廊里的地毯吸收了她的脚步声。我听见一扇门开了,一把钥匙被转动了,道罗泰娅姆姆小间门上六块乳白玻璃被屋里的灯光照亮,获得了它们的现实性。

奥斯卡躺着,把地毯盖在身上,地毯还保存着撒旦游戏时的若干温暖。我的眼睛盯住了被灯光照亮的四方形。时而在乳白玻璃上掠过一个身影。她现在朝衣柜走去,我暗自说道,现在她向梳妆台走去。奥斯卡作了一次摇尾乞怜的尝试。我身披地毯向房门爬去,用指甲抠住门板,抬起一点身子,举起一只乞讨的手,在最下面两块玻璃前晃动。可是,道罗泰娅姆姆没有开门。她不知疲倦地在衣柜和带镜子的梳妆台之间走来走去。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却不敢承认:道罗泰娅姆姆在收拾行李,要逃走,逃避我。我甚至必须埋葬这微小的希望:她在离开小间时会让我看到她被灯光照亮的面孔。先是乳白玻璃后面黑下来,我接着听到钥匙在转动,门开了,鞋踩到椰子纤维地毯上。我伸手去抓,碰到一口箱子,碰到她的穿长统袜的大腿。这时,我在她的衣柜里看见过的那双粗野的运动鞋中的一只正好踢中我的胸口,把我踢翻在地毯上。奥斯卡再度挣扎起来,恳求般地喊了声:“道罗泰娅姆姆!”此时,套间的大门已撞上了锁,一个女人离我而去。

您和所有理解我的痛苦的人现在都会这样说:上床去,奥斯卡。在这件丢丑的事情发生以后,你还在走廊里寻找什么!凌晨四点。你赤条条地躺在椰子纤维地毯上,用一块纤维地毯凑合蔽体。手和膝盖都擦破了。你的心在流血,你丢丑可是丢到家了。你吵醒了蔡德勒先生。他叫醒了他的太太。他们快来了,他们的卧室兼起居室的门已经打开,正看着你。上床去吧,奥斯卡,马上钟就敲五点了!

当时,我躺在椰子纤维地毯上,我自己也这样劝说自己。我挨冻,却还是躺着不动。我试图召回道罗泰娅姆姆的形体。我感觉到的只有椰子纤维,牙齿间也是这东西。一道亮光投到奥斯卡身上;蔡德勒家的起居室兼卧室的门开了一道缝。蔡德勒的刺猬脑袋,上面还有一个脑袋,满是金属卷发夹,那是蔡德勒太太。他们看呆了,他咳嗽,她吃吃地笑,他喊我,我不答理,她又吃吃地笑,他吩咐她安静,她想知道我哪儿不舒服,他说这不行,她说这里是体面的人家,他威胁说要解除租约,我仍沉默,因为还没有到忍无可忍的地步。蔡德勒夫妇打开门,他开了走廊里的电灯。他们朝我走过来,瞪着好凶、好凶、好凶的小眼睛。他打算不再借利口酒杯来发泄怒火,他站在我身边,居高临下,奥斯卡等待着刺猬发火,不过,蔡德勒只好把怒火憋在肚子里,因为楼梯间里有响声,一把看不见的钥匙在寻找套间的房门,最后也找到了。进来的是克勒普,还带来了一个人,同他一样喝得醉醺醺的。这是朔勒,终于被找到的吉他手。

这两个安慰蔡德勒和他的太太,向奥斯卡弯下身去,什么也不问,抱起我,把我连同那块撒旦的椰子纤维抬进了我的房间里。

克勒普搓暖我的身子。吉他手取来我的衣服。两人帮我穿衣,擦干我的眼泪。抽泣。窗外晨曦初现。麻雀。克勒普替我挂上鼓,拿出他的小木笛,抽泣。吉他手背上吉他。麻雀。两位朋友一左一右,把我放到中间,领着啜泣的、不能自卫的奥斯卡,走出套问,走出尤利希街的房屋,向麻雀走去,使他摆脱椰子纤维的影响,领我走过清晨的街道,横穿过宫廷花园,经天文馆,直到莱茵河岸边。灰色的莱茵河要向荷兰流去,它驮着轮船,轮船上飘荡着洗换的衣服。

在那个水气浓重的九月的早晨,从六点到上午九点,长笛手克勒普、吉他手朔勒和打击乐器手奥斯卡坐在莱茵河右岸,演奏音乐,熟练配合,共饮一瓶酒,朝对岸的白杨眨眼睛,用快速欢乐、慢速哀怨的密酉西比音乐伴送从杜伊斯堡驶来、吃力地逆流而上的运煤船,一边为刚成立的爵士乐队找一个名字。

太阳给早晨的水气染色,音乐泄露了对已过时间的早餐的要求,这时,奥斯卡站起身来。他已经用鼓把自己同昨夜隔开,他从上装口袋里掏出钞票,这意味着早餐有了着落,随后向他的朋友宣布新诞生的乐队的名称,“莱茵河三人团”。我们有了名称,便去共进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