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奇的会晤(第2/2页)

“您真会加油鼓劲。”

“遇到年月久远的沼泽地,是要多加小心的。这条路上有些沼泽年头久远,本区域的地图上都会把名字之类的标出来。”

“您见过这样的地图?”

“有人亲眼见过,瓜纳科磨坊厂的代理人。像他那样的汉子不会瞎说。”

我们往前开到另一片地界,路面虽泥泞,却坚实些。我说:

“我们能不能走出去?”

“他心里装着信仰,所以他成功了。可您否定信仰。”

“如果我没会错意,小心驾驶是最无关紧要的。”

一旦有人不承认我的驾驶技术,我就很恼火。

不但这场雨没有停歇的意思,雷电还一连闪耀了好几次。最强的几道闪电在几秒钟内照亮了云团间的巨大洞穴。旅客先生口气坚定地说:

“每当出现今天这样的闪电,有些人就会往天上看,琢磨着在那些空洞中间是不是能瞥见上帝或天使。有人说见到过。”

“而您就信以为真。就跟您相信瓜纳科磨坊厂的代理人一样。”

“我可以把那句谚语‘眼见为信’反过来说:信,而后能见。”

“那您一定见了不少。”

“比您见得多,年轻的朋友,稍微多一点。是我从以往的生活经验里得来的,也包括旅行见闻。”

“这论调多权威啊。”

“也有分量。”

“在您的旅行当中,有没有值得一说的见闻呀?您看到过云雾间的上帝吗?”

“如果您问的是天与地的创造者,我自然要回答,没见过。”

“那是好事。”

“创世纪以后他就隐退了,好让人类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享用我们的地球。”

“我敢打赌,您肯定是言之有据。现在天堂里是不是空空荡荡的了?”

“您怎么会这样想?自从世界肇始以来,我们就和自己的神灵栖居在一起。您如实告诉我:眼下您是不是领悟了信仰的重要性?”

我回了他一句,或许算得上粗暴无礼:

“我看,眼下最要紧的是我们正要穿过的这片沼泽地。”

沼泽地浆水浓稠,深不可测,像先前几处一样,看上去全无边际。

“太难走了,”旅客先生说,“换做是我,我就挂二档。”

“我没征求别人的建议。”

“我明白,但我怀疑我们就要陷下去了。不是泄您的气。可以的话,就往前开吧。”

“我当然要往前开。”

接下来是一段漫长而颠簸的车程。上下起伏那一刻,当时感觉极其重要,但事后很快就遗忘了。

“您生气了吗?”他问。

“跟您聊天,谁都会头晕脑涨。您没发现吗?”

“我发现您是个好司机。就因为这个,我没去担心沼泽地,而是跟您聊聊更高明的话题。这么起头儿吧,还记得刚才告诉您的好消息么:天堂并非空空荡荡,从来都不是。”

“那真走运。”

别问我发生了什么。一定是专心驾驶让我太疲惫了,也可能是因为绵延不绝的沼泽地或是旅客先生说出的那个出人意料的消息。我开始漫不经心地开车,胜券在握似的,回应着飘忽而逝的颠簸震动,以此作为放松。旅客先生仍旧滔滔不绝。他解释说:

“天堂——请听好了——是思维的投影。人们把信仰中的神明安顿在那儿。有一个时期,埃及的神统辖天堂。后来他们被希腊罗马的诸神驱逐。现在,我们的神在那里统治着。”

“真该死,”我叫嚷道,同时瞥见了旅客先生诧异的神情,接着又加了一句,“总算出事了,都怪你跟可怜的司机说个没完。”

我们陷进沼泽里了。我努力想把车开出来,先往前,随即往后,但毫无效果。我意识到一味坚持也是白费劲。

“不要失去耐心。”他说。

我反驳道:

“你用不着明天赶到帕尔多。”

“说不定会出现什么人,把我们拖出来。”

“你在这条路上见到过别的车吗?我没见过。鸟也甭想从这儿飞过去。”

“那么请允许我来帮帮忙。”

“你要去推车?”

“那样我们肯定出不去。”

“我明白。外面下着大雨,遍地是泥。”

“我怕您不喜欢我的提议。不过您已经尽力想把车开出去,但是办不到,对不对?让我来试一试。”

“你的开车技术更好?”

“不是那个问题。”

“那是什么问题?”

“让别人碰碰运气。不管怎么说,我们现在还能做什么呢?空等下去,按照您的说法完全没用,因为没人从这儿经过。当然啦,或许您并不想明天赶到帕尔多。”

“明天到不了帕尔多,我就有大麻烦了。”

“那就让我试试。”

也许是出于迷惑,我问道:

“给你让位子,我就该打开车门,自己跳进沼泽里?显然你也不想浑身湿透沾一身泥。”

“没那个必要,”他说,随后翻过椅背,滑到后座。“挪过来,请吧。”

他占了我的座位,打开启动装置。我还琢磨着能提点什么意见,而轿车已开始往前挪动了,缓慢却坚定,不知不觉间很快便开到一处平整坚实的地面上——无疑,那地方先前没下多少雨。旅客先生加速。我警惕地望着速度表盘,同时听见铁链反复敲击挡泥板的响动。

“没听见吗?”我直截了当地问,“停车,伙计,停下来。我要把链子卸掉。”

“我来吧,要是您愿意。”

“用不着。”我说。

我跳下车。暴风雨过后的晚霞倾注在种种色彩里,使之愈发浓烈。我望向四周开阔的原野,翻耕过的农田显出褐色,其余是一派青绿;铁丝围篱蓝灰相间;几头奶牛点缀了红色与粉色。卸下铁链后,我喝令道:

“往前开。”

他把轿车向前开了一两米。我拾起地上的链条,放进工具箱,抬眼向前望去。旅客先生没坐在车里。裸露的旷野没地方可以藏身,我感到茫然失措,在愤懑中揣想他是否已然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