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父亲(第4/6页)

“我放的酱太多了吗?”他咬着三明治时,她问道。

他摇了摇头,“非常好。您怎么知道的?”

留心笑了,“辛克莱先生,如果您需要什么就直接告诉我好了。随便什么。”

“叫我诺克斯吧。”

“我叫留心。”她说,心想,我得赶紧出去,不然我就要吻他的肚子了。

诺克斯·辛克莱待了六天,正好够他安排、准备、运送尸体回印第安纳州。每一天都比前一天更灿烂。留心帮他打电话、汇钱、跑港口开死亡证明。就像任何优秀的酒店经理对待客人溺亡的事件一样,精心照顾他。

这只是借口。实际原因是像吉米·威瑟斯彭(吉米· 威瑟斯彭(Jimmy Witherspoon,1920-1997),美国黑人布鲁斯歌手。)歌里唱的,“我想这么做,与你何干”。当她的丈夫在晚上应酬宾客或是在早晨补觉时,她心满意足地依偎在他的肚子上抚摸它。她让诺克斯谈他的兄弟,他的生活,只是为了听他的北方口音。她很讶异竟然有一个和她差不多大的男人要她,还觉得她有趣,聪明,性感。这就是快乐的感觉了吧。

他们彼此许诺“天长地久”。他六个星期后会回来,然后他们一起远走高飞。六周以来“爸爸”的钓鱼派对让她解脱,夜晚的喃喃低语则令她悲哀。她计划得非常周密,连L都没有发觉:新衣服装在两个旅行箱里,钱从保险柜里慢慢地一点点拿走。

他一直都没有出现。

她给他在印第安纳的家里打电话。一个女人接的。留心挂了。然后又打了一次,和她通话。

“是辛克莱家吗?”

“是的。”声音很温暖,很亲切。

“请问我能和辛克莱先生说话吗?”

“对不起,他不在家。需要转告他什么吗?”

“不用了。再见。嗯,我是说,谢谢。”

再打一遍。那个温暖的声音接起来,说:“我是辛克莱太太。有什么事吗?”

“我是柯西太太。是从辛克莱先生,呃,住过的酒店打来的。”

“哦。出了什么问题吗?”

“没有。呃,您是他夫人?”

“谁的夫人?”

“诺克斯。诺克斯·辛克莱,我是说。”

“哦,不是,亲爱的。我是他母亲。”

“哦,好的。能麻烦您告诉他,让他给我打个电话吗?柯西太太,号码是……”

他一直都没有打来。留心又打了七次,最后他母亲说:“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儿子,亲爱的。他失去了一个兄弟。请别再打电话来了。”

她破碎的心很快就修复了,因为她发现,在被人质疑和怜悯十五年之后,她怀孕了。尽管总是“不在家”的诺克斯让她很伤心,但她随时愿意用父亲来交换孩子。她满脸笑容,满心期待,感觉自己心中充满慈爱与慷慨。独一无二,但并不孤单;无比珍贵,且无需证明。开始是一点点滴血,之后是大量的血块,但她并没有警觉,因为她的乳房一直在胀大,食欲也一直非常好。拉尔夫医生告诉她可以放心,一切都很平安。她的体重增长像梅的眼神一般凶猛,像“爸爸”的微笑一般稳定。她已经十一个月没来月经了,而且还可能有十一个月不来,假如不是L让她坐下来,扇了她一耳光——狠狠地——然后看着她的眼睛说:“醒醒吧,姑娘。你的灶是凉的。”在几个月的黑暗、人们的窃笑和“爸爸”的躲避之后,她确实醒过来了。瘦得像个巫婆,骑在扫帚上飞入白昼。

那个母亲喂完了奶,把小宝宝放在肩上摇着。一前一后。一前一后。教会来的那些人,被升起的月亮照得发白,三三两两地离开草地。吃得太饱。快乐地说着再见。

她怀的是男孩,她很确定。如果生下他来,她就不用再悄悄溜出来,让一个无法无天的姑娘开车带自己去一座摇摇欲坠的酒店,以努力保住自己的地位了。

留心拿出钥匙,发现门上的玻璃破了。

“有人闯进来过。”

“有可能。”朱妮尔边说边打开门。

留心跟着进去,等朱妮尔翻着购物袋里的工具:灯泡、剪刀、笔、手电筒。还有一个多小时天才黑,因此她们很容易就爬上了三楼,找到了阁楼折叠梯上垂下的链子。现在需要手电筒了,朱妮尔要在天花板上找到灯座。

她站在木箱上,旋上一个灯泡,拉了一下开关。

留心惊呆了。几十年来,阁楼的布局在她记忆中始终清晰,如今却是一塌糊涂。箱子到处都是,乱七八糟,敞开的、破了的、倒过来的。床垫摇摇欲坠地靠在破椅子上。耙子,地毯碎片,炖锅。留心不知所措地转来转去,说:“我就说有人闯进来过。想从我这儿偷东西。”

“可能是小孩吧,”朱妮尔说,“过来胡闹的。”

“你怎么知道?谁知道丢了什么。看看这一团乱。一整夜都未必够用。”留心盯着一台生锈的电扇。她的心提了起来。

“咱们要找什么?”朱妮尔轻轻地说,想让她平静一点,心想,我们一定把鸟都吓走了,没有一只在叫。

“Rinso,”留心斩钉截铁地说,“一个大大的旧箱子,上面写着R-I-N-S-O。就在这里。”

“嗯,”朱妮尔说,“那我们开始吧。”

“这么乱七八糟的,我动不了。”

“等一下。”朱妮尔东拉西拽,算是清出一条路来。在开裂变形的地板上,她扔下一块一码长的花地毯,摆正一箱男士皮鞋。蜘蛛网不是什么问题。

她们正在找,朱妮尔忽然闻到一股烤面包的味道,像是肉桂面包。“闻到什么了吗?”她问。

留心嗅了嗅。“好像是L。”她说。

“太他妈好闻了。”朱妮尔说。

留心没管它。

“在那儿!看!”朱妮尔指着,“在您后面。上面。”

留心转身看。OSNIR。“写的不是Rinso。”

“箱子倒过来了。”朱妮尔大笑。

留心有些尴尬。“眼睛估计不大好使了。”她说。朱妮尔一下子变得令人讨厌起来。那是什么眼神?嘲笑?无礼?“放这儿。”她指着,让朱妮尔把箱子放下来。

终于放好后,留心把纸箱当椅子,把椅子当桌子,用大拇指翻着一堆菜单。大多只有月和日,不过有些也写着年份——一九六四。 她正准备吩咐朱妮尔在空白处写些什么,忽然注意到朱妮尔手里的圆珠笔。

“那是什么?我说了要钢笔。他可不会用那种笔。他只会用钢笔。哦上帝啊,你把事情全搞砸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吗!我没告诉你吗?”

朱妮尔垂下双眼,心想,她究竟他妈的怎么了她觉得自己是谁我在帮她偷帮她骗帮她撒谎她还像个监狱长似的对我说话?然后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