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第2/4页)

当然,最后我找到了。当时我倚身在一排录音带旁,一盒一盒翻开来找,心里想着其他的事情。突然间手指下面出现了那卷录音带,外表看起来和几年前一模一样:茱蒂拿着一根烟,对着酒保摆出一个娇媚的表情,背后隐约可见几棵棕榈树。

我没有大呼小叫,不像平常要是发现什么稍微让我兴奋的东西,总是会嚷个不停。我安安静静站在原地,看着这个塑料盒,不知道自己是高兴还是什么。一瞬间,甚至觉得这是个错误。寻找这卷录音带是一切乐趣的最大来源,如今找到了,我们就得停止搜寻。或许这就是为什么起先我出乎自己意料地保持沉默,甚至想过假装没有看到录音带。眼前这卷录音带让我有点儿不好意思,显得我有些幼稚。实际上,我甚至继续翻看架上的录音带,任由旁边的录音带压在上面。我终于鼓足了勇气,招呼汤米过来。

“是这卷吗?”汤米似乎不太相信,或许也是因为没有听见我大呼小叫的关系吧!我抽出那卷录音带捧在双手。这时心里突然感到极大的喜悦,同时感受到另一种几乎逼得我嚎啕大哭的复杂情绪。但是我控制住了情绪,只是拉拉汤米的手臂。

“是啊,就是这卷,”我第一次露出兴奋的笑容,“你相信吗?我们真的找到了耶!”

“妳觉得这是同一卷吗?我是说,就是真正那卷,妳弄丢的那一卷?”

我把录音带拿在手里翻来覆去,知道自己还是记得录音带背后每个设计的细节、每首歌的名称等,样样记得清清楚楚。

“看起来的确可能就是我遗失的那卷录音带,”我说,“但是你要知道,汤米,同样的录音带市面上贩卖的可能就有几千卷。”

这回换成我注意到汤米不如预期那么开心。

“汤米,你看起来好像没有替我高兴。”我摆明是诙谐的口吻。

“我是很替妳高兴啊,卡西。只是,嗯,我希望要是我找到的就好了。”汤米笑了一笑,继续说道:“当初妳弄丢录音带的时候,我脑子里一直在想,要是我找到录音带拿去给妳,那会是什么画面?而妳会说什么话、露出什么表情……”

汤米的声音比平常更为轻柔,眼睛不停看着我手里的塑料盒。突然我发现店里除了前面柜台专心文书工作的老先生外,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们站在店内最后面高起的平台,这里比其他地方更加阴暗、隐蔽,彷佛老先生根本不顾这一区的物品,打从心里将这个地方分隔开来。汤米恍惚了几秒钟,我知道他一定是在心里排演亲自将遗失的录音带送交给我的情景。他突然出其不意地从我手里抢走盒子。

“那至少我可以买来送妳。”汤米开心笑说,我还来不及阻止他,他已经跨下平台,往前面走去。

老先生去找这只盒子的录音带的时候,我仍然继续站在后面东翻翻西看看。这么快找到录音带,还是教人感到懊悔不已。后来回到了卡堤基,自己一个人在房里,才真正庆幸自己找回了录音带,也找回了那首歌。即便是以前,这卷录音带主要仍是怀旧的心情寄托,现在,若是不经意地拿出录音带,那天下午我们在诺弗克的点点滴滴,就像海尔森的岁月一样重现心头。

※※※

我们从店里走出来,急着恢复之前轻松愉快、甚至傻里傻气的心情。但是汤米听了我开几个小玩笑,却陷入思绪当中,毫无响应。

我们沿着陡峻的小路往上走,看见往前差不多一百码的悬崖边,有个类似观景台的地方,面对海洋的方向设了几张长椅。这里到了夏天,可以是一般家庭坐下野餐的好地点。

我们这时不顾海风凄厉往观景处走去,就在快要抵达的时候,汤米慢下了脚步说:“克莉丝和罗德尼他们两个对这件事已经到了鬼迷心窍的程度,妳知道,就是有关两个人如果真心相爱可以延后捐赠这件事。他们还当真以为我们什么都知道,可是以前在海尔森从来没有人说过这件事。至少我没听说,妳呢,卡西?应该没有吧,这只是最近在学长姊间才开始流传开来的,鲁思那种人,就会跟着加油添醋。”

我仔细地观察汤米,却很难看出他这番话是出自好玩,还是表达个人的不屑。总之,我看得出来他心里还想着别的事情,一件和鲁思无关的事情,所以我没有说话,只是耐心地等着。后来,他完全停下了脚步,开始用脚拨弄地上一个压扁的纸杯。

“其实啊,卡西,”汤米说,“这阵子我一直在想,我非常肯定我们是对的,我们在海尔森念书的时候,从来没有人提起这件事。但是以前确实也发生了很多事情,我们也都想不出个道理。我在想,如果这是真的,这个谣言可以解释很多事情,那些我们以前怎样也想不出所以然的事。”

“什么意思?哪些事情?”

“例如画廊的事情啊,”汤米压低了嗓子说,我走近他身边,彷佛我们还在海尔森的晚餐队伍或池塘旁边说话似的。“我们从来没搞清楚,到底画廊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为什么夫人要拿走所有优秀的作品?但是我想我现在知道了。卡西,妳还记得那次大家争吵代币的事情吗?到底那些学生该不该为了夫人拿走的作品得到一点儿补偿?罗伊不是还为了这件事去见埃米莉小姐?嗯,埃米莉小姐那时候说了一句话,她无意间说出来的,那句话我想了很久。”

两个女人牵着狗经过,虽然有点儿愚蠢,我们还是停止了交谈,直到她们走上山坡,听不见我们说话,我才开口说:“什么话,汤米?埃米莉小姐无意间说了什么?”

“罗伊问她,夫人为什么要拿走我们的作品,妳记得她说了什么吗?”

“我记得埃米莉小姐说这是我们的荣幸,我们应该感到骄傲……”

“但这不是全部。”这时汤米的声音微弱得只剩下嘶嘶的耳语声,“她告诉罗伊的话,或许不是有意说出来的,只是不小心说溜了嘴,妳记得吗,卡西?她告诉罗伊,所有像绘画、诗歌之类的作品,可以显示出学生的内心状态,显露一个人的灵魂。”

汤米说话的时候,我突然想起劳拉画过一幅大小肠的图画,噗哧笑了出来。但我又立刻回到当时的谈话。

“是啊,”我说,“我记得呀,可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呢?”

“我在想啊,”汤米缓缓地说,“假如学长姊说的话是真的,假如海尔森的学生真的享受过特殊的安排,只要两个人表明真心相爱,希望能有更多时间相处。那么卡西妳看,总是得要有个判断真假的方法。不能光说相爱,就直接推迟捐赠时间吧!妳想想,要做出这种决定有多么困难。一对情侣可能真的以为彼此相爱,其实却只有性关系,或只是一时的迷恋。妳知道我的意思吧,卡西,这种事情很难判断,也不可能每次都能做出正确的判断。但是重点是,不管由谁决定,到底是夫人还是其他人,他们都需要某些东西才能做出决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