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第2/2页)

我收下钱之后,他们建议我晚上别出去,因为我对这里的风土人情完全不了解。我答应一定不会出去,然后离开了他们的房间,一个黑人仆人领着我去了一间一楼靠后的房间。我躺下休息,睡着前一直想念着我的家人,想着我们之间距离那么遥远。遗憾的是,那晚并没有天使到我床前劝告我要离开,也没有仁慈的声音在梦中警告我,往前一步便是深渊。

第二天,华盛顿举行了一场盛大的游行。礼炮与丧钟的轰鸣声响彻天空,许多人都在房子上挂了黑纱,街上人山人海。送葬的队伍沿着宾夕法尼亚大道缓缓前行,马车一辆接着一辆,后面跟着成千上万人组成的游行队伍,他们在哀乐声中一路护送哈里森将军的遗体入葬。

我从一大早就一直跟汉密尔顿和布朗在一起,因为我在华盛顿也不认识别的什么人。送葬队伍经过时,我们一起在窗前肃立观看。我清楚地记得,墓地的礼炮每响一下,窗玻璃就会被震得抖一下。随后,我们去参观了国会大厦,在四处逛了许久;下午又一路走到总统府,他们始终跟我在一起,路上不断指给我看各处景点。然而,我始终没看到马戏团的影子;实际上,我那天完全沉浸在游览的兴奋中,早把马戏团抛在脑后了。

那天下午,我那两位朋友几次进酒吧喝酒;据我认识他们这段时间所知,他们并没有酗酒的毛病。他们喝酒时也会给我倒上一杯,从后来所发生的事来看,我当时并没有喝醉。但是快到傍晚的时候,我在喝了他们递过来的一杯酒后,突然难受起来,我以前从来没经历过那种难受的感觉。我开始觉得浑身不舒服,头也开始剧痛,是那种很难用言语表达的沉重的钝痛感。晚饭时,我完全没有胃口,一看到甚至一闻到吃的东西就想吐。入夜时,昨天领我进房间的那位仆人带着我回到了那间卧房。布朗和汉密尔顿劝我好好休息,还悉心安慰了我一番,希望我明天早上就能好转。我勉强脱掉外套和靴子,就一头栽倒在床上。但是,我的头疼越来越剧烈,根本无法忍受,所以一直都睡不着。躺了没多久,我就觉得特别渴,嘴唇都干裂了。我满脑子只能想到各种水——湖水、奔腾的河流、我曾驻足饮水的小溪、水桶被慢慢从井中提起时满溢的清冽井水。大概快到半夜的时候,我实在口渴难忍,只能起身找水喝。我对酒店一点都不熟悉,周围又看不到一个人影。我茫然地摸索了好久,终于在地下室找到了一间厨房。有两三个黑人仆人在厨房里忙碌着,其中有个女的给我倒了两杯水。我一口气喝完,暂时缓解了口渴;但等我回到房间时,却又口渴起来,比之前更难忍受,头痛也越来越剧烈。那晚的痛苦崩溃,那种痛不欲生、几乎把人逼疯的绝望,我到死也不会忘记。

从厨房回来大概一两个小时后,我感觉到有人进了我的房间。我听到了各种混杂的声音,估计当时进来了好几个人,但我一直不知道进来的是谁,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当然,我也无法确定布朗和汉密尔顿是不是也一起进来了。我只依稀记得有人告诉我必须要去看医生,我草草地套上了靴子,没穿外套也没戴帽子,跟着他们穿过一条长长的走道(也可能是小巷),然后就走到了外面的大街上。这条街与宾夕法尼亚大道垂直交汇,街对面有一扇窗户里亮着灯。我印象中当时有三个人围着我,但我实在记不清任何具体的细节,那段记忆就像噩梦一样阴晦。我们朝着灯光走去,我当时想着那可能会是个诊所;奇怪的是,那灯光仿佛变得越来越暗,而这盏泯灭的灯火是我对那晚最后的记忆。随后我便失去了意识,我不知道到底晕厥了多长时间,也许只是当晚,也有可能是好几天;我只知道清醒过来的时候,我孤身一人,周围一片漆黑,我的手脚都被戴上了镣铐。

清醒过来的时候,头痛已经好多了,但我感觉非常虚弱,一点力气都没有。我坐在一张粗木板做的矮长凳上,没穿外套也没戴帽子;手被铐住了,脚踝上也铐着一对沉重的脚镣。脚镣上有根铁链,一端连着地板上的一个大铁圈。我试着站起来,但完全没办法做到。刚从极度痛苦的昏厥中恢复意识,我过了许久才慢慢理清自己的思路。我在哪里?为什么我手脚都被铐上了?布朗和汉密尔顿在哪里?我究竟干了什么,要把我关在这牢里?思绪一片混乱。我相信在我清醒过来之前一定发生了什么事,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连自己昏迷了多久都不知道。我竖起耳朵仔细去听周围的声音,试图捕捉到一点点生命的迹象,但除了自己不小心扯动镣铐发出的声响外,唯有死一般的寂静。我开口说话,却被自己的声音吓了一跳。我扯着镣铐费力摸了下口袋,口袋里空无一物;看来我不仅是被剥夺了自由,连身上的钱和证明我自由的文件都被洗劫了!于是,我开始隐约地意识到自己是被绑架了,我搞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简直太荒谬了,这其中一定有什么误会吧——但这误会实在是太糟糕了!一个纽约州的自由公民,既没有伤害过任何人,又没触犯过任何法律,怎么会莫名其妙地就处在这种非人的境地了呢!我把所有线索都串联起来,便越发地确认了自己的推测;想到这时我不寒而栗。我不指望那些残酷的人能放我一条生路,只能祈求上苍垂怜。我把头埋在被镣铐桎梏的双手中,痛哭流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