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3/3页)

这个捕鱼笼的“机关”就在门上:放进水里的时候先把门拉开,然后用个小棍把门支住。小棍的一端卡在门内侧开的小槽里,另一端卡在手柄上开的小槽里,这样能就从活动底板的中间向上支起门。我用玉米面和棉花加上水揉在一起做成了鱼饵,捏成团晾干之后放进笼子的最里面。鱼会游进来吃饵,经过手柄的时候必然会撞到小木棍上,手柄就会转动一点,用来支住门的那根小棍也会从槽里脱落,这样门就掉下来关上,把鱼困在里面。捏住中间的手柄把活动底板往上一提,鱼就能拿出来了。我未必是第一个发明这种捕鱼笼的,但我当时完全是自己构思出来的。贝夫河盛产各种鱼,大多体形硕大、味道鲜美。做好这个捕鱼笼之后,我和同伴们就再也不愁没鱼吃了。这就好像打开了一个宝藏一样——非洲的儿女们在贝夫河畔终日劳作、忍饥挨饿,真是白白浪费了那么丰富的物产资源。

大约就在这段时间,附近的种植园发生了一件让我印象特别深刻的事。这件事充分说明了当地人的脾性和作风,也能看出他们是如何处理冲突的。我们住的小屋正对着河对岸马歇尔先生的种植园。他的家族在美国极其显赫富有。当时有个纳奇兹附近过来的人正和他讨论买地的事。有一天,突然有人冲进来告诉我们,马歇尔先生那边出事了,他跟别人打了起来,血溅当场,特别恐怖,如果再不去干预,后果恐怕不堪设想。

我们赶到马歇尔的家里一看,立刻就惊呆了。那个从纳奇兹附近过来的人躺在地上,已经死了;马歇尔浑身都是伤口和血,正暴躁地来回踱步,不断“口吐威吓凶杀的话”。原来,马歇尔和那位先生在讨论的过程中产生了分歧,说着说着就发生了口角,最后大打出手。一言不合即酿成一出惨剧。马歇尔并没有坐牢,去马克斯维尔接受了点调查审问之后就回来了。让我惊诧的是,当地人居然更加敬重他了,就好像他身染了同胞的鲜血反而升华了一样。

这件事发生后,埃普斯特别起劲。他陪着马歇尔去马克斯维尔,还一直大声为他辩护;不过,马歇尔非但没记下这份情义,后来还差点要了埃普斯的命。他们两人在一次赌博时起了争执,大吵了一架,反目成仇。有一天,马歇尔骑着马到埃普斯这里来挑衅,他带上了手枪和猎刀。马歇尔在门口大声喊叫,让埃普斯马上出来跟他决一死战。埃普斯并没有出去,于是马歇尔继续叫嚣,大骂埃普斯是个懦夫,还表示下次一见到他就会一枪毙了他。我觉得埃普斯并不是因为胆小怕事或是谨小慎微才没出去,是他太太不让他去。后来,两人不知道怎么的就达成了和解,关系变得越来越好。

若是在北方发生这种事情,当事人肯定会受到相应的处罚。但是,在贝夫河畔却是稀松平常,所有人都早已习惯了。那里的人出门都会带着猎刀,一吵起架来就动刀动枪的,和北方的文明人比起来,简直就是尚未开化的野蛮人。

他们自小耳濡目染了惨无人道的奴隶制度,因此他们的本性更为残暴,为人处世的方式更为冷血。他们每天都亲眼目睹着血肉同胞经历的磨难,每天都听得到悲鸣。他们对于无情的鞭笞和猎狗的撕咬习以为常,他们把角落里默默死去的奴隶随意地埋葬,甚至连裹尸布和棺材都不会施舍——在这种社会环境下,他们自然而然就会变得冷酷无情。当然,并不是每一个奴隶主都是这种人,也有一些奴隶主生性善良、宅心仁厚——例如福特老爷;他们对奴隶心生怜悯,不忍看到上帝的子民受到任何非人的对待。我们不应该谴责奴隶主的暴虐,这种罪恶的本源在于万恶的奴隶制。身处这种环境的人难免会受到影响。他们从小到大一直见证着奴隶受苦受难,这种是非观念早已根深蒂固,长大成人之后自然不会有所怀疑。

奴隶主有残暴无情的,也会有善良仁慈的;有些奴隶衣不蔽体、忍饥挨饿、一生悲凉,也会有奴隶衣食无忧、幸福安康。在我看来,这种纵容暴行、颠倒是非的制度本身是残酷野蛮、毫无公平可言的。有些小说夸夸其谈地描绘了一番奴隶的卑贱生活,小说家信口开河地谈论着“无知是福”——这些人往往都是一边舒适地窝在沙发里一边胡诌着奴隶的生活。要是这些人跟着奴隶一起去地里吃些苦、一起在硬地板上睡几晚、一起吃几顿难以下咽的饭;要是让这些人亲眼目睹奴隶被鞭打、抓捕和蹂躏的那一幕幕,我相信他们笔下的故事一定会是不同的模样。让他们去了解一下奴隶的内心,去听一听奴隶的心声——那些永远不敢在白人面前说出口的心声;去体会一下那种夜不能寐的恐慌,去和奴隶交交心,谈论一下“生命、自由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他们会发现,百分之九十九的奴隶都很清楚地明白自己的处境,都由衷地向往着自由。这种期许,不会比蓝天下的任何其他人少一分一毫。

[1]“口吐威吓凶杀的话”是《圣经》之《使徒行传》第九章中的一句原话。——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