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奥尔加对种植园深恶痛绝,在这里,西尼奥对她的哭诉毫不理睬,堂娜安娜呢,从早一直忙到晚,也没有什么空来安慰她。再说,堂娜安娜抱着巴达洛家的观点,认为只要儒卡满足他妻子所要的一切,他的荒唐行为就没什么不是。堂娜安娜心想,她的父亲就是这样的,普天下的男人也都是这样的。这还不算,奥尔加对任何家庭问题都一点儿也不关心,她讨厌乡下,对凡是有关可可种植的事一窍不通。一句话,她侄女对她的印象是:她是个百分之百的外人,一个又陌生又危险的人,她呼吸的空气跟堂娜安娜、西尼奥和儒卡呼吸的不同。然而,她这时却带着几分羡慕的神气盯着奥尔加,看她待在这间充满了谜的屋子里,竟然能镇静自若,漠不关心。堂娜安娜感觉到正在发生什么十分严重的事,他们不肯在巴达洛家族会议上给她应得的地位,反而隐瞒了秘密不告诉她,真叫她又痛心又恼怒。她把目光从这张脸上溜到那张脸上,并不马上开始念《圣经》。

接着,蕾蒙达走进房来,她厨房里的活儿干完了。这混血姑娘在吊床后面的地板上坐下来,伸手在她女主人的辫子里找虱子,自以为捉到了,噼噼啪啪地用指甲掐。可是,随她这样开玩笑似的玩弄,也没法打消堂娜安娜坐立不安的感觉。西尼奥和儒卡保守着的是什么秘密呢?维利亚托和黑人达米昂到哪儿去了?儒卡干吗这样神情紧张,他干吗每隔一分钟就要看一次表?狗叫声划破了叫人苦恼的夜色。

西尼奥慢慢地张开眼睛,盯着堂娜安娜。

“你干吗不开始念,女儿?”

她翻开《圣经》,奥尔加带着一脸漠不关心的表情看着,儒卡把报纸摊在膝盖上。堂娜安娜开始念到:

这些王和他们的众军都出来,人数多如海边的沙,并有许多马匹车辆。[33]

这是约书亚和他那几次战役的故事,堂娜安娜觉得奇怪,西尼奥倒并不吩咐她翻到另外一段。她父亲反而全神贯注地听着,因此她一边念,一边也想法找出这几节的意义,拼命想找出这几节和那个叫她烦恼的秘密之间有什么关系。西尼奥转过头来,眼睁睁地望着她,身子朝前倾着,为了要听清每一个字,一把胡子垂在膝盖上。她继续念着,念得很慢,因为她也在想法解答好些疑难问题。

有一节,西尼奥要她再念一遍:

约书亚夺了那全地,就是山地、一带南地、歌珊全地、高原、亚拉巴、以色列的山地和山下的高原。[34]

她父亲把手一挥,要她停下。堂娜安娜的声音就静下来了。他深深地思量着,这个天主给他一家子的恩赐,对他们的计划的指示,到底明确不明确。接着,他心里充满了万分平静的感觉,觉得万无一失了。

“《圣经》是不骗人的,”他说,“我听从了它,从来没有出过岔子。我们就会得到塞克罗·格朗德森林,因为这是天主的旨意。我刚才还有一点儿拿不稳,如今可不啦。”

这会儿,堂娜安娜可恍然大悟了,她乐不可支。她如今明白,塞克罗·格朗德森林就要变成巴达洛家的产业了,在这片土地上,可可树苗就会成长,并且,西尼奥还答应给她特权,替这新种植园起一个名字。她脸上喜气洋洋了。

西尼奥·巴达洛威风凛凛地站起身来。他看上去活像一个古代的先知,一头长发有些花白了,一把黑胡子挂在胸前。儒卡朝他大哥望着。

“我不是老跟你说,西尼奥,”他说,“我们应该打进那座森林去吗?只消我们把它一弄到手,就没人能跟巴达洛家对抗了。”

堂娜安娜听她叔叔这一说,脸上的笑容更开朗了。

“原来又要大打出手啦?”奥尔加用着慌的声音说,“当真要这样的话,那我可要回到伊列乌斯去。我不想跟这种生活,这种杀人的生活有什么干系。”

这时候,堂娜安娜不禁痛恨她了。她用瞧不起人的眼光,气愤地瞅着她的婶娘。她心想,这个人是从另一个世界上来的,是从一个一无是处而且冷酷无情的世界上来的。

时钟当当地报点了。

“上床去吧,堂娜安娜,”西尼奥对他女儿说,“睡觉的时间到了。你,奥尔加,也去睡吧——我还要跟儒卡谈谈。”

堂娜安娜脸上的笑意全都消失了。奥尔加和蕾蒙达已经站了起来,可是她却在想找些话来说服西尼奥让她留下。然而,正当这关头,草坪上传来汪汪的狗叫声,说明有人来了。她们就都猛地站住了脚。几秒钟后,维利亚托在通前廊的门口露面了,后面跟着那条狗,它认清了人,已经不叫了。

“哦,干得怎么样了?”儒卡迎上前去说。

那混血儿低下了眼睛。他气急败坏地说:

“他走那条岔路来的。他没有走我这一边。要不然,我准会打中他的。”

“到底是怎么回事?”西尼奥说,“达米昂出了什么事吗?快讲。”

“他没有打中。”

“这怎么可能呢?”

“没打中吗?”儒卡吃惊地应了一声。

“说真的,我也觉得奇怪呢。我弄不懂什么东西附上了他的身子。从我们离开这儿的时候起,他的一举一动就很古怪。我弄不懂他怎么啦。不是喝了朗姆酒的关系,因为我知道——”

“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呀?”西尼奥责问道。

混血儿又愣望着地板。

“费尔莫竟然没有受一点儿伤。眼前,这一带的人都知道这桩事了。人家在说什么达米昂神经错乱了。谁也没看见他跑到哪儿去了。”

“那么费尔莫呢?”儒卡说,“他怎么啦?”

“我碰到两个人,抬着一具死尸。他们跟我说,费尔莫越过了他们,一路赶到奥拉旭上校的屋子去了。他骑着驴子,飞也似的跑着,只停下了一会儿,跟他们讲你派人去把他干掉,可是达米昂没有打中他。他们从他嘴里只听到了这一点儿,因为他性急慌忙地一心想赶路呢。我是凑巧碰见他们的。那边有不少人在议论着这桩事呢。”

那三个女人站着不动。堂娜安娜手里握着《圣经》,一个劲地把眼睛溜来溜去,听他们讲着。她如今可完全明白,能够充分理解刚发生的事的意义了。她明白,巴达洛家的前途就决定在这一晚。西尼奥大踏步地走过来。

“这黑人到底怎么啦?”

维利亚托放胆解释道:“他准是被什么东西吓坏了。”

“我没有问你。”

混血儿吓得倒退了一步,儒卡呢,搓着双手来掩饰自己的紧张情绪。

“我们如今可非一直干下去不可,”他说,“再说,我们还是比奥拉旭先下手来得好。这一来可要大打出手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