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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来看开庭的小孩子握着他父亲的手,离开了法庭,可是,等到法警摇着大铃,召集书记官和律师上庭的时候,他又回到门口来了。奥拉旭又走进来,站在法官面前。检察官开始发言了,不出人们的预料,他的控诉的确算不上什么。他讲了半个钟点,话里有许多漏洞,存心给被告律师机会。然而,他结果还是遵守了惯例,要求判处最重的刑罚,那是说三十年有期徒刑。跟着是热纳罗律师发言,他讲了两个钟点,把那些证言详详细细地分析了一通,据他说,可以确凿无疑地证明,那凶手正是奥拉旭雇用的一名“卡勃拉”。他在通篇讲话里夹杂了不少法律书上的引语,有些是法文的,有些是意大利文的。他把那个在发生谋杀案的前一晚跟凶手讲过话的戴假宝石戒指的人的证言大肆渲染了一番。他谈到塞克罗·格朗德争夺战的经过,最后说:“如果被告不被判决有罪的话,伊列乌斯地区的‘公道’就简直是最悲哀的闹剧了。”他接着引用了几句拉丁话,就坐下了。这些几国语言的引证,乱七八糟地夹在一起,弄得旁听席上的人们简直一句也听不懂,可是对热纳罗律师的敬仰心还是丝毫不减。不管他代表哪一方,那没关系。大家总是把他尊崇为伊列乌斯的一个杰出人物。

接下来是福斯托博士发言,来看热闹的人都伸长了脖子。他是个伟大的演说家,没有到这里来以前,名声就先传来了,因为他在巴伊亚替人辩护的演词是脍炙人口的。说实在的,伊列乌斯人情愿他在本案中代表被告发言,可是大家都知道,西尼奥·巴达洛给了他十五康托,要他效劳。他讲得不长,为了想留些材料预备答辩,不过他讲得夸夸其谈,声音里充满了感情。他提起了那个死了丈夫的妻子,那个死了弟弟的哥哥,跟着把儒卡·巴达洛颂扬为“可可地区的游侠骑士”。他的声调抑扬有致,当他讲到奥拉旭,“一个当上‘雅贡索’头子的‘雅贡索’”时,口气万分愤慨。话得说回来,他提起“那个可怜巴巴的、抱恨终生的寡妇”奥尔加时,口气却再温和不过。讲到末了,他再对陪审官们的崇高的正义感呼吁了一番,就结束了。跟着,法官宣布退庭,让大家吃晚饭。

当天晚上,来旁听的人越发多了,那孩子好容易才占到了座位。商行里的职员们在早晨和下午都不能来,如今可都争先恐后地抢站立的地方,一直挤到了这市政厅的楼梯边。

晚上开庭的时候,第一个发言的是维尔吉里奥,他针对热纳罗律师作答辩。他着手击破原告方面提出的证据,指出这桩对奥拉旭的控诉案的弱点。他提起那个戴假宝石戒指的人(检察官提出的证据主要就建立在他的证言上),说这家伙是个名叫费尔南多的小偷,几年前来到了伊列乌斯,当了流氓,天知道靠什么生计来混日子,这一说,庭上引起了一阵骚动。再说,“这个原告方面衷心喜爱的证人”,因为犯了浮浪罪和妨害治安罪,眼前正被关在伊列乌斯的一间牢房里。这样一个人的话又有什么价值呢?这是个小偷,是个流氓,是个骗子啊。维尔吉里奥跟着宣读了一段从一个西班牙酒店掌柜那儿得来的证言,那戴假宝石戒指的人跟凶手就是在他的酒店里谈话的。据西班牙人说,这个证人一向是个出名的骗子,喜欢讲故事,捏造事实,再说,酒店抽斗里有两回失窃了金钱,他疑心就是这戴戒指的人干的好事。这么说,这种证人的任何证言又有什么法律价值呢?对这等人讲的话,难道还有相信的理由吗?讲到这里,律师先望望法官,看看陪审官们,然后才对庭上的人们扫了一眼。他接着讲自己对塞克罗·格朗德争夺战的看法。他提到了从前那桩争夺土地产权的诉讼案,结果巴达洛家败诉。他还提到了维南西奥土地登记处的纵火事件。讲了两个钟点后,他最后呼吁对他那当事人主持公道,才告结束。

针对福斯托律师作答辩的是鲁伊律师。他那有力的声音,因为他喝了酒,有点儿发抖,在法庭上响彻起来。他一会儿打哆嗦,一会儿掉眼泪,一会儿感情冲动,一会儿厉声控诉,替他的当事人辩护,弄得旁听的人们也一会儿哭,一会儿笑。他对福斯托博士抨击得特别凶,说他“竟敢口吐卑鄙无耻的言语,来侮蔑那伊列乌斯的巴雅[68],奥拉旭·达·西尔维拉上校的清白的人格”。除了那些律师和那个小孩子以外,谁也不知道巴雅是谁,不过大家都认为这比喻妥帖非凡。

奥拉旭依旧直挺挺地站着,两条胳膊抱在胸前,自始至终没有流露出一点疲乏的样子。有时候,他听见鲁伊律师对福斯托博士讥刺得特别凶狠,特别毒辣,不由得会微微一笑。

跟着是总结发言,他们每个人都再发了言,把已经讲过的话重讲了一遍。只有一段新的材料,那是热纳罗律师弄到的一段证言,用来否定维尔吉里奥引用的那西班牙酒店掌柜的证言。这一段新证言是从那戴假宝石戒指的人的一个相识,那西班牙人的酒店里的另一个老主顾——那个穿天蓝色背心的人那儿弄到的。这人说,那个戴戒指的人“是个好人,尽管他也许看上去不像个好人”。他也许会捏造事实,不过有不少他讲过的事的确是真的。热纳罗律师跟着公然指摘“当地的恬不知耻的警察局,仅仅为了不让一个人出庭作证,就平白无故地把他关在牢里”。

随后,福斯托博士站起身来,作他的重要发言。他拼命使自己的声音抖得比鲁伊律师的还厉害,因此庭上有些人又听得掉眼泪了。总而言之,他使出了全身解数。维尔吉里奥又讲了十分钟,只谈了那个戴戒指的人的问题。

最后一篇发言是鲁伊律师作的。他把“公道”和法官头顶上那个耶稣像来做比较。最后,他讲了一句已经准备了两天的音节铿锵的话:

开释了奥拉旭·达·西尔维拉上校,诸位陪审官先生,你们就能对目光正集中在这法庭上的整个文明世界证明,在伊列乌斯,不仅仅有可可、金钱和肥沃的土地;你们能证明,在伊列乌斯,还有的是“公道”,那是人民可能具有的一切美德之母。

尽管这句话讲得过甚其辞——说什么全世界的目光正集中在这伊列乌斯的法庭上——不过,也许正因为这一点,旁听席上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弄得法官不得不吩咐法警摇铃,要求大家安静。

跟着,陪审团退了庭,去裁决有罪还是无罪。奥拉旭也走出法庭,站在过道上,跟他那两位律师谈话。十五分钟后,陪审官们鱼贯而入,布拉兹陪上校一起进来。上校刚才听到维尔吉里奥说:“一致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