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这夜雯萝失眠了。

下巴上似乎还残留着灼热的温度,以及指尖粗糙的触碰。就算明知没人看得见,她仍在黑暗中把脑袋藏进被子里。似乎这样,就没人知道她此时脸颊滚烫,心如擂鼓。

他的眸子那样幽深,似乎永远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在承诺他不会离开毛国吗?还是那句话后另有意味?

她又翻了一个身,幽幽叹口气。思想迅速跳跃。回去后差不多醋和酱油就要做出来了。

那样,除了改善饮食,就可以在周边国家赚一笔了。毕竟城墙建造最快也得一年,七万奴隶,再加毛国本身的数千人,吃饭是个大问题。虽然秋天就可以收获红薯了,但是那么多人,如何熬过漫长的冬天还得另想办法。

就这样跟煎鱼似得翻到了天光破晓。才刚迷迷糊糊地阖上眼睛,耳边就传来嘈杂的吵闹声。她不耐烦地转到另一边睡。但是声音越来越大,简直要把别馆的房顶掀开。

难道是熊二又来闹事了?

她一骨碌爬起来,把衣裳穿好,又用昨夜就打好的冷水洗了脸。含了一点盐,把剥了皮的柳枝放嘴里嚼一嚼。

我呸!

这样反人类的刷牙方式,她是怎么忍这么久的?回去以后一定要找个手巧的针娘,让她用猪鬃穿一把柔软的牙刷才好。不过这种东西就没法出口赚外汇了,毕竟是个看一眼就能模仿出来的物件。

她收拾妥当,推开房门,朝外堂走去。但是到了外堂的后门,却根本挤不进去。

里面人头攒动,手举各种礼盒,吵吵嚷嚷好不热闹。

“钜子,请看我晋国出的条件。晋候愿意拜您为老师,为您建造大的宫殿居住。”

“我们愿以千金裘、黄金台、千里疆土请钜子移步秦国。”

“只要钜子肯去齐国,君候就定会封王拜将重用墨家所有弟子。”

“钜子,我们吴国……”

原来是挖墙角来了。昨日还拉着她一脸亲切地喊姬候,今日就悄默声地溜过来拉人。

雯萝气恼之余也有点好笑。这些人都出的什么条件?大官、土地、黄金,宫殿?身为前太子的墨染流,那些曾经抛弃的东西还能吸引住他吗?

不过,毛国是靠什么留下他的?毛国更是什么都没有。

她陷入沉思。

“毛国很好,毛国君主也很好。”墨染流嗓音甘冽,似喧闹中的一股清泉。

她猛地抬起眼望过去,人群中央,那个永远坐的笔直的男子,收敛了惯常的淡漠,满脸认真的神情。

诸国使者一怔,静默了不过三秒,又一脸不服地吵闹起来。

“毛国缺衣少穿。”

“毛国贫瘠之地。”

她悄悄退出去,即便大家都在职责毛国穷,她的心情也特别好。

过了许久,待外堂渐渐安静下来,人也散去的时候,墨染流着人唤她。

过去时,正好看见一名弟子在问地上堆的这些礼物该如何处理?

她一眼望过去,都是刚才诸国留下的金玉等物。

“送回去。”墨染流看都未看地吩咐。

刹那间,她就想起刚才在后门听到的那些话了。一时有些窘然,不知道是该装着没听见那些话,还是不装着。就在这时,墨染流抬眼看了她一下道,“翁主如果没事,随我去个地方吧。”

“去哪儿?”她有些疑惑。这一打岔,那点纠结和尴尬一下子就忘了。

“去给翁主招揽一位谋士。”墨染流嘴角微微一勾,眼角泄出些算计的光芒。

苏棠的庐结在都城外边的野地里。两棵高大的梧桐树下,一座朴素的泥屋。靠近一点还能看见旁边堆起的小小坟包。以及周围歪歪斜斜的草屋。

怎么,这里还是个村子吗?雯萝正在奇怪,就看见朴素泥屋门口已然坐着数人,手里拿着很大的礼盒。一看就是各国君主派来招揽的使者。

“先生,我吴国已等了三年了。今日先生结庐期满,要优先考虑我吴国啊。”

“你等了三年算什么?看到那边那个小破屋了吗?我陪先生结庐三年,不比你有诚意?”

“若说结庐,我晋国也结了。还是第一个结的。诸位得讲究点先来后到吧?”

“我秦国……”

众人正在吵闹,就听朴素泥屋里传来爽朗的笑声,“诸公误吵,棠,今日有朋来访,明日再给诸公答复。”

有朋?

众人疑惑地望过去,突然惊喜道,“钜子,是来赴某的邀请了吗?”

“不是!钜子是赴我越国的邀请。”

“我吴国!越国呸。”

木门吱吱扭扭打开,只见一具白花花的精壮身子一闪,雯萝“呀”地一声捂住了眼,忙别过头去。

屋里那人疑惑地嘟囔道,“怎么有女子在外?”顺手从旁边衣架上扯下一件麻袍,披在身上,窸窸窣窣地系着衣带。

墨染流示意身后的人推他进去。雯萝再一次注意到这个沉默寡言的推车人。他真的是很容易就让人忽略过去了。似乎连呼吸都感觉不到。

进了屋,她才看清那个白花花的人。

真是神采飞扬的一张脸。灿如星云的眼,眼尾向上飞翘着,似乎脸上时刻挂满了,真呀真高兴。

“夏日炎热,刚才脱了衣服凉快凉快。”苏棠笑眯眯道,似在特意解释。接着他又睁大眼睛盯着墨染流看了半天,“阿染,你的腿怎么了?我回周地时你还能跑能跳的啊。还是如今盛行做这种脆弱之美?”

“不能动了。如今怕是连你也打不过了。”墨染流微微一笑,没有要详细说的样子。

雯萝瞥了一眼,苏棠结庐不过三年,原来墨染流的腿是近几年的事。

见对方不愿多说,苏棠干脆不问了,请雯萝坐着一张席上后,自己也坐在另一张席上。“听人说,你去了毛国?”

“是。”

“毛国贫瘠啊,穷山恶水多刁民。吃不上炙肉。听说美人也不多。”苏棠连忙道,“不过墨家一向节俭,你是定能受得了的。我就不同了,我爱奢靡,喜美人,顿顿要吃肉。”就差把拒绝和千万不要拉我去毛国写在脸上了。

墨染流点点头,“我来就是见你一面,稍顷就要离开都城。”

“啊,你要走啊,”苏棠松口气,“早说嘛,我这里也无美酒。如今你见过了,就早点上路吧,走快点还能赶得到下一个城池。”到底还是心里畏惧,一副赶人的模样。

“不急。”墨染流温和地笑一下,“我很好奇,阿棠你为何今日连门都不出,就知道我在门外?莫非是窗中瞥见了?”

“自然不是,”苏棠突然满脸得色,神秘道,“我今年结交了一位好友,是个阴阳家。他昨日给我卜了一卦,说今日巳时三刻会有旧友来访。是我最讨厌的人,要拉我去最讨厌的地方。我细想想,这可不就是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