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民国之写文(40)(第2/3页)

乐景微笑着伸出手:“那我便期待下次合作了。”

季祺紧紧回握,眼中是经年不熄的大火,里面也藏着一头狮子。他认真地说道:“我知道我这样说可能有点像说大话,但是我真的觉得你我的合作会青史留名,你我这样的人物,注定不会甘于平凡,总是要轰轰烈烈地闹上一场,才不负在这世间走上一遭。”

乐景也笑道:“我不知道我身后名声如何,但是我可以肯定你季吉安将来一定会史书留名,被无数后人敬仰。”你会化作时代的路标,指引一个时代的方向。后人哪怕只在史书上对你短短一瞥,都会魂牵梦萦,心驰神往。

季祺笑了笑,只把这当成礼尚往来的恭维,重重给了乐景一个拥抱,“我走了,我在上海等你。”

乐景也知道他再这样作死下去,迟早要去上海的租界躲风头了。虽然天津也有租界,而且它还是全国租界最多的城市,但是天津离北平太近了,租界里鱼龙混杂,肯定是要有来自北平政府的特务情报机关的。所以自然是天高皇帝远的上海更安全,而且从上海偷渡到外国也很方便。

乐景陈恳道:“我希望咱俩能晚点见面。”

……

乐景送完季祺踏上回家的路时,已经是下午五点多了。天已经黑了,街道两边挂着明亮的灯笼,时不时能看到穿着长褂的店主揣着袖子坐在店门口,脸上布满树皮一般粗糙的纹路。几个拄着拐杖的乞丐在一家饭店门口唱起梨花落,被跑堂不客气地轰走。

黄包车转了个弯儿,路过了那家饭店的后门。小工往垃圾桶里倒了一桶恶臭的泔水,几只野狗贪婪地把头埋了进去大口吞咽着。几个骷髅般的孩子大声呼喝,用棍棒打跑了野狗,换来了挤在垃圾桶前,狗一样吞咽泔水的机会。

黄包车继续向前,一个坦胸露乳的野妓站在巷口大声招呼生意,对路过的乐景抛了个媚眼;一个疲惫的母亲紧紧抱着孩子蜷缩在墙角,破烂的单衣在深秋的寒风里瑟瑟发抖;几具孩子的尸体被人扔进了出城的夜车,他们的终点是城外的某个乱葬岗……

与此同时。

大腹便便的男子拥着雍容华贵的女人坐上了老爷车;背著书包,穿着精致校服的男孩坐在黄包车上吃零食;衣冠楚楚的绅士小姐相伴起身,留下餐桌上菜品完好的“杯盘狼藉”……

这是一个最好的时代,这是一个最坏的时代;这是一个智慧的年代,这是一个愚蠢的年代;这是一个信仰的时期,这是一个怀疑的时期;这是一个光明的季节,这是一个黑暗的季节;这是希望之春,这是失望之冬;人们面前应有尽有,人们面前一无所有;人们正踏上天堂之路,人们正直奔地狱之门。

这是狄更斯于1859年写在《双城记》里的一番话,却在1925年快要过去的今天依然适用。

于是《双城记》里愤怒的法国人民把国王和皇后送上了断头台,于是民国里的一些年轻的理想主义者们开创了华夏三千年未有之变局。

乐景坐在黄包车上,路两边老旧的街景在车夫的喘息声中飞快倒退,可是他知道革命的火星已经燃起,革命的大火就要来了。

在回家的路上,乐景想了很多。

他对民国的厌恶,起源于一部叫做《三毛流浪记》的国产动画。

“嘴里是苦,心里是辣,眼中的泪水谁给擦,霓虹灯陪着高楼大厦,黄包车拉一朵花,小巷真小,大街真大,无数的弄堂哪是家,三根毛迎着风吹雨打,上海滩印一双小脚丫。太阳是爸,月亮是妈,天大地大哪是家。床铺是砖,枕头是瓦,身上盖的是晚霞……”

这首歌不知道惹来多少小孩子的眼泪。当年六岁的乐景也是通过这部动画,才知道原来不是每个孩子睡觉都能盖上棉被,也不是每个孩子都能吃饱饭。

乐景之前一直觉得邻居家的小姑娘很蠢,每天都知道傻乐,都六岁了还不会看大人脸色。

乐景两岁时就能敏锐察觉到父母的情绪了,并且无师自通学会了当他们心情不好时就会安静一点。三岁时他就学会当着客人的面向好面子的父亲讨要零花钱了。

之前他一直觉得她太蠢了,但是小姑娘的爹是乐正业的上司,所以乐景对小姑娘很好。

也就是这个一向被乐景看不上眼的小姑娘,在看完《三毛流浪记》后叹了口气,很是成熟的说:“穷人的孩子都这样。我表姐在乡下,和三毛一样,连巧克力都没吃过。”

也就是在那时,乐景突然意识到愚蠢的不是小姑娘,而是他自己。

他仗着自己聪明,以为自己把整个世界都玩弄在鼓掌之中,并为此而沾沾自喜。可是他以为的世界不过是家庭和学校罢了。他把世界微不足道的一个小角落当成了整个世界。

他的见识甚至还比不上智商不如他的小姑娘。

那一刻,乐景感到莫名的羞愧。

要过很久很久以后,在乐景看过很多书,去过很多地方后,才明白了他当时羞愧的原因——他在为自己拥有我即世界的无知和狭隘感到羞愧。

有句话叫做贫穷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可是富有也同时会限制我们的想象力。校车接送的孩子肯定无法想象会有孩子天不亮就要赶几十里的山路去上学,花了一块钱坐公交的人也肯定无法理解会有人为了省一块钱而在太阳下徒步十几公里。

所以乐景才那么喜欢《三毛流浪记》,这部动画给太平富贵年间的孩子们打开了一个窗口,让他们明白他们现在的生活并不是理所应当的,他们所处的世界并不代表着全世界。

乐景也是在那之后才收起满身锋芒,变得越来越平和。

他的所有正向改变都是因三毛而起,并且在他相对成熟后的如今他又穿回了三毛的时代。

这可真是一个有趣的轮回。

既然如此,作为受益者他理应为这个时代的三毛做些什么。

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乐景唯一能做的就是用手中的笔,为这个时代的流浪儿画出一个温暖光明的童话世界。

这很可能什么也无法改变,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一种伪善。

因为一个故事不会阻止战争,也不能阻止天灾人祸,更不可能变成食物让饥饿的孩子填饱肚子。它不过是卖火柴的小女孩临死前划亮的火柴,除了生成一些虚假的幻想和微弱的热度以外什么也没有。

但是,它会发光。

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长夜里,只要一根火柴的光亮就能照清脚下的路;在冰天雪地的寒冬里,只要一缕火苗的温度就可以支撑冻僵了的人继续前行。

没有见过光明的人是无法向往光明的。因为人是不可能向往自己无法理解的东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