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在陆晟视线不及的范围内,唐岑每一天都小心翼翼地数着药片度日。他艰难地维持着表面上平静的日常生活,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走得格外小心。

最初唐岑以为只要他坚持治疗,或许用不了多久他就能痊愈。在工作的那两年里,唐岑发现他不需要吃药,单靠着陆晟偶尔一个安抚的动作就能调整情绪,他渐渐变得像个健康的正常人了。

但到了他临近毕业,即将回到唐松源的视线里时,平静生活再一次被人搅得一团糟,连带着小心隐藏了多年的秘密都被暴露在阳光下。

而造成这一切的,是他的父亲,唐松源。

“听说你在英国和一个男人同居。”唐松源说得轻飘飘,但从他说出“同居”这两个字起,唐岑就觉得身上的血液像是瞬间凝固了一样,熟悉的恐惧感蔓延至全身。

在陆晟叫醒他之后,唐岑又吞了两片药片。虽然那是正常的服用剂量,但唐岑早已忘了它的副作用。

吃下药的半小时后,唐岑胃里掀起一阵翻涌的感觉。他冲出卧室,跌跌撞撞地跑进浴室,对着洗手池一阵干呕,但有什么东西堵在喉咙口,他吐不出又咽不下。

陆晟原本站在窗外抽烟,听到了唐岑从卧室里跑出来的声响时,回头只看到了唐岑的背影。陆晟掐了烟,疑惑地紧跟着唐岑进了浴室,看他趴在水池边干呕,赶忙拍着他的后背:“阿岑!你哪不舒服?”

“咳咳——”伴随着一阵剧烈的咳嗽,两片边缘已经被溶解了的药片落在了洗手池里。

陆晟看着那两片快看不出原来形状的药片,脸上的神色变了变,皱着眉看向还在不停干呕的唐岑,他佝偻着的身子,趴在水池边的背影看起来格外狼狈。

唐岑过了好一阵才止住干呕和咳嗽,他试图拧开水龙头,但发软颤抖的手使不上力气。陆晟站在他身后,瞥见了唐岑眼里的水光,无奈地打开水龙头,任由水流将两片药片冲进了下水道。

等唐岑就着水龙头的水漱了口,陆晟才扶着他坐到了沙发上。

陆晟从厨房的暖水壶里倒了杯温水,他递给唐岑,在唐岑接过水后才在他边上的位置坐下。对上唐岑惨白的脸,陆晟头疼地问道:“你……吃了什么?”

唐岑捂着胃,胃里一抽一抽的疼痛扎着他的腰腹,连说话都费劲。他摇了摇头:“我没事……”

他这样的态度看得陆晟一阵烦躁,说出的话语气也重了几分:“这叫没事?”

陆晟很少用这样训斥的口吻和唐岑说话,虽然知道唐岑身体不适,但背着他吃药这件事让陆晟感到了唐岑对他深深的不信任感。

见唐岑抬起头望着他,陆晟深吸了一口气:“唐岑,你老实告诉我,你吐出来的是什么药?”

唐岑手紧握着杯子,揉搓着不平整的杯身。他不记得那一糖罐子里装的具体有哪些药,只记得几个模糊的名字,但单凭那几个模糊的名字是很难说服陆晟的,或许他甚至不知道那究竟是治疗什么的药。

拿起陆晟放在桌上的手机,唐岑在屏幕上打下一串名字后又把手机递给陆晟。

陆晟接过来,在网页里搜索了其中一个药名,翻着搜到的内容,越看脸上的表情越凝重。

他放下手机,揪着头顶一小撮头发叹气:“这……你吃多久了?”

“不记得了,已经一两年没吃了。”唐岑一点点增加和减少服用量,虽然记着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吃的,但那个时候才和陆晟交往,一旦说出时间,他担心陆晟会把病因往自己身上揽。

“你到底……”陆晟说了一半就停住了,他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方式问才不会触及唐岑的***。

交往这么多年,唐岑一次都没有和他说过这件事,如果不是这一次,唐岑或许还会继续隐瞒下去。想到这,陆晟才发现他似乎从来都不了解自己的恋人。

唐岑歪着头坐在一旁,一声不吭地揉着胃。陆晟坐到他身边,抽走了他手里的水杯,将他搂进了怀里:“为什么这么大的事情你从来都没告诉我?”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而且也好得差不多了。”唐岑隐去了一小部分事实,但他说的也确实是实话,如果不是唐松源突然来了这么一出的话。

“那你刚刚——”陆晟想起来唐岑刚才的反应顿了顿,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你家里知道吗?”

唐岑摇了摇头:“不知道,我没和他们说。”这件事情除了医生和早已死去的姜妍,唐岑谁也没说。

“那你……”陆晟还是对唐岑向他隐瞒病情的事情耿耿于怀,“为什么不和我说?”

然而唐岑不解释病因,也不解释为什么隐瞒,只是一遍又一遍低声下气地向陆晟道歉:“对不起。”

唐岑摆低姿态,陆晟即使再生气也舍不得向他发火,而且被自己的父亲刺激得发病本身就足够令唐岑难受了。

他捋顺唐岑后脑勺的头发,指尖无意间擦到了脖颈处冰凉濡湿的皮肤。陆晟拿自己的袖子替唐岑擦了擦冷汗:“你一定要回去吗?你这个样子我放心不下。”

唐岑点了点头,他知道陆晟这么问的原因。他想过不如干脆移民留在这里,和唐家断绝关系,但这样的念头只冒出了一瞬间就被他打消了。

看他还在坚持,陆晟也不勉强,只是提出了一个要求:“我和你一起回去。”

“这是我家里的事情,我不想你牵扯进来!而且你那些……长辈不是……”唐岑抓着陆晟的肩膀,他记得陆晟出国的原因,陆晟回国不仅要面对唐松源的怒火,还要提防那些人暗中使绊。

“我没关系,我担心的是你。”陆晟拍了拍唐岑的背,“如果你出了什么事情,我也能第一时间赶到。”

“那好吧……”唐岑妥协道。

在回国之前,唐岑绝没有想过他回唐家时,迎接他的是一阵撕扯皮肉的疼痛和窒息般的昏厥。

唐岑醒来时看到眼前的景象愣了愣,那布局显然不是唐松源的书房,而是某个人的卧室里,像是……他的卧室一样。

他身上盖着深灰色的绒被,被子的一角正好挡住了他打量房间的视线,抬起手想拉开被子,然而唐岑只动了一下手肘,椎心刺骨的疼痛从手肘关节传来。唐岑缩在被子里的手摸上疼痛的部位,触手是一条又长又宽的肿胀伤痕。

唐松源气极了,下手也不顾忌,唐岑身上一大片都是他打出来的红痕,躺在床上稍微一动,就会拉扯到背上和手上的伤。

但是皮肉上的伤远没有心里受的伤痛,唐松源在书房里说的那一句句话依旧刺痛着唐岑的心。他从没有想过在父亲的眼里他竟然和男(妓)一般无二,甚至于否定了他在英国留学那么多年取得的成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