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唐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等到腿恢复了知觉,才踉踉跄跄地走到餐厅,拆开了艾森留下的药。包药纸里只有一片药片,唐岑认出来那是舍曲林,艾森没有给他准备安眠药,或许是担心他再出什么意外吧。

无所谓了,唐岑把药片丢进嘴里,就着冷水把药片吞了下去。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流进胃里,受到刺激的器官传来一阵一阵细微的抽痛,但很快又消退了。

连那一团纠缠不清的负面情绪,都一同从唐岑的身体里消失了。

过于强烈的恐惧和悔恨席卷大脑,在情绪平复之后,唐岑突然陷入了一阵迷茫,他不知道自己为何如此恐惧,也不知道他为何又做出这样的举动。

唐钤和他父亲明明是两个完全不一样的人,他从过往的经历揣测唐钤的举动,凭着所谓的父子关系将他和父亲划上等号,不论事实是否如此,这样做都太过草率了。

所有的事情都发生的太突然了,让唐岑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他下意识作出的反应不仅毫无意义,甚至还伤了艾森的心。

唐岑靠在椅背上,视线飘忽不定,在面前那方狭小的空间里来回游荡。

艾森拿走了一些东西,虽然不多,但唐岑明显感觉到厨房少了一些东西。他想了很久都想不起来到底少了什么东西,但很快他就把这个问题抛之脑后。

一片药的剂量放在平时完全足够稳定唐岑的精神状况,但现在完全无法抑制他心里疯狂蔓延的负面情绪。唐岑扯着披在肩上的毯子,回想起刚刚艾森离开时的情景,捂得温热的毯子都霎时没了温度。

唐岑猛地站起身,椅子被他起身的力度带得往后挪了半米,发出一声刺耳的摩擦声。他走到放着药箱的储物柜面前,盘坐在地上,抱着药箱翻找着。

但把药箱翻了个遍,唐岑都没找到属于自己的药。原本放药瓶的位置没了贴着标签的药瓶,取而代之的是一盒还未拆封的烟。而柜子的角落里,盛着打火机的烟灰缸静静地放在那里。

指尖轻轻点着烟盒四四方方的棱角,唐岑摸着外壳平滑的塑封套,默默地把烟和烟灰缸放到了地上。

烟从呼吸道卷入肺叶中,尼古丁麻痹了神经,唐岑冷静下来的同时不由得感慨着,他多年前养成的依赖性习惯虽是饮鸠止渴,如今却依旧管用。

十一年前被处心积虑的人从云端上拉下,狠狠地摔在地上,陷进泥潭之中,唐岑所有的光芒都被污泥抹去,所有的骄傲和自尊也被唐松源的手杖敲碎。他现在什么都没有,只有艾森给他的那一点虚无缥缈的爱情和依靠。

可那些都太脆弱了,脆弱得随时都会破裂、消失,就像唐岑现在的生活,看起来安定平稳,却经不起一丝打击,一个没有任何下文的电话都能让他乱了阵脚。

如果问唐岑后不后悔六年前做出的选择,他自己也回答不上。他的坚持换来了陆晟的背叛,也等到了艾森,可是如果是没有和唐松源断绝关系的他,六年后的今天再遇到同样说爱他的艾森,是否还能拿出当年的勇气和他在一起。

然而他的世界里从来都没有“如果”这两个字,他做出的所有选择,都带着鲜血和伤疤。

从生病之后,唐岑对接电话这件事一直抱有极大的恐惧,最开始的时候,光是听到电话铃声响起都会让他惊慌失措。所以出国之后,唐岑就删去了所有认识的人的联系方式。他现在的手机号码只给了房东和苏瑜清,而艾森是之前冷战时偷偷存的,除此以外再没有给过其他人。

这件事他和艾森提过,所以不管是商场还是领养欧培拉的救助中心,单子上填的号码全都是艾森的。

后来也是因为手机里只存了三个人号码,平日又只会接到艾森的来电,久而久之唐岑习惯了一接起电话就听到艾森的声音。虽然电话铃响起的时候,心脏还是会剧烈地跳动两下,但唐岑慢慢地也能接受了。

艾森不会把他的号码给其他人,也不可能是从房东那里泄露出去的,只可能是苏瑜清给的,他也是唯一有机会告诉唐钤的人。

唐岑在被赶出唐家之前完全不知道自己还有一个舅舅,他对母亲的认知也只停留在那张冰冷的相片。

实际上,唐岑并不了解这位中途出现的舅舅的为人,但被赶出家门的时候是苏瑜清收留的他,后来的工作也是苏瑜清给的,就连现在在国外浑浑噩噩地混日子,所有的花销也都是苏瑜清给的。

苏瑜清为自己做了很多,唐岑也只是单纯地根据他之前对自己的照顾判断他不会伤害自己。

唐岑出国的时候,苏瑜清给了他很多帮助,在搬到这里的时候,唐岑也给他打过一次电话,告诉他现在的住处和电话,但在那之后苏瑜清再也没有联系过他。

没过多久,唐岑就遇到了艾森。在和艾森纠缠不清的那段时间里,唐岑甚至都忘记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舅舅。

直到上个月,他和艾森置办了很多东西,花了不少钱却始终不见余额见底,惊讶之余两个人一起去了银行查余额。看到那一串汇款记录,唐岑才发现,在打完那通电话后的第二天,苏瑜清又给他汇了一大笔钱。当时艾森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数字时,还小小地惊讶了一下。

种种一切叠加在一起,唐岑以为苏瑜清不会伤害他。

可是现在,唐钤不仅找到了苏瑜清,还从他手里拿到自己的号码。唐岑不知道苏瑜清为什么要给唐钤,又给了多少关于他的信息,也不知道除了唐钤之外还有谁知道。

唐岑想不明白唐钤到底想做什么,也不知道苏瑜清为什么会把自己的电话告诉其他人。这些得不到的答案才是最让他恐惧的,他隐隐感到不安,却根本无法解决这些问题。

现在唐岑唯一知道的,是自己又一次信错了人。那些唐岑自以为能够信任的人,不过是看他可怜才施舍了一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他却把他们当做划到了自己的小圈子里,但最后他们还是把他当做累赘,一脚踢开。

大脑中的某根神经狠狠地抽痛了一下,唐岑紧皱着眉,发出了一声闷哼。

疼痛来得快,消失得也快。

身体恢复正常后,唐岑倒出了烟盒里最后一根烟,拿起脚边的打火机。他摁下打火机,用手半掩着火苗,低头将叼在嘴里的烟点上。

被点燃的烟头闪着微弱的火星,混着烟草燃烧味道的白烟从那一点微弱的火星处逸出,萦绕在唐岑夹着烟的手指上,慢慢向上飘散,一点一点消失在寒冷的空气之中。

唐钤也好,苏瑜清也罢。隔着小半个地球,唐岑不可能放弃现在拥有的一切,飞到唐钤和苏瑜清的面前质问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