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艾森那一声哀号并没有吵醒趴在唐岑胸口睡觉的欧培拉,唐岑揉了揉它的脑袋,把它从胸口抱到了腿边。身上没了限制,唐岑坐起身靠着枕头伸了个懒腰,然后才懒洋洋地问道:“下周还去吗?”

“不用了,从现在开始我放假了。”艾森把包和外套扔到书桌上,边扯领带边走到唐岑身边,俯身在他脸颊上亲了一口,“你脸色看起来很差,最近没睡好吗?”

唐岑微微朝后躲了一下,后背陷进了柔软的枕头里。

“可能吧。”他这么回答道,眼神却飘忽躲闪着,不敢和艾森对视。

艾森将手背贴在他脸颊上,紧贴着的皮肤微凉,接着又摸了摸他的手,也是一样的温度,凉得不像是一直待在温暖的室内的人会有的。

唐岑眼下又浮现出了浅浅的青黑色,看起来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好好休息了。艾森叹了口气,拍了拍他的手背,道:“我去收拾一下,晚上早点睡吧,明天还要见雷蒙。”

艾森没追问,唐岑暗暗松了口气,歪着身子靠在床头看着艾森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浴室。

冬季本身就是疾病高发期,越漫长的冬季越是折磨人,不过对唐岑这样顽疾缠身的人来说,每一个季节都是高发期,只是缺乏阳光的冬季比其他时候更难熬一点而已。

没有阳光的冬天,每一天唐岑拉开窗帘看到的都是灰蒙蒙的天,落在窗户上的也不是暖黄色的日光,而是夹着雪的细雨,或是凝结在一起的雪花。

凛冬的寒冷冻结了湖面,封锁了道路,却没有冻结唐岑的意识,让他敏感的神经失去知觉,他反而像是被刺骨的冷冻得战战发抖一般,大脑亢奋的同时也变得迟钝。

唐岑以为如果能一直待在一个不被打扰的环境里,稍微花上一些时间,自己能慢慢好起来。但现实并非每次都能如他所愿,只要他还和任何一个人有一丝联系,他就不可能彻底与这个世界隔绝开。

尤其是和艾森这样家庭健全的人交往,总是避免不了和他家人见面。明知道这些都是躲不掉的,唐岑还是会忍不住想象明天见到雷蒙的场景,他不知道那个男人又会用什么样的眼神看自己,是像舅舅那样,还是更像父亲?

被焦虑和担忧反复折磨着神经,唐岑在床上翻来覆去,明明已经吃了药却怎么也睡不着。他翻身的动静不大,但还是吵醒了身旁已经睡着了的艾森。

艾森翻过身,手在被子里摸索了一阵才抓到了唐岑的手。他把已经翻到床沿的人拉回身边,又捏了捏他的手心:“睡不着?”

“有点。”唐岑轻轻应了一声,却没有像平时那样翻过身钻进艾森的怀抱里,即使手被人握着,他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姿势没动。

艾森本来还想再和他说些什么,但唐岑久久没有动静,安静得让艾森觉得他已经睡着了。

困意翻涌,原本就累得睁不开眼的艾森只撑了一小会儿眼皮就打架了,但在他马上就要合上眼的时候,唐岑突然翻过了身。

“艾森,你知道……”唐岑顿了一下,犹豫了几秒才把那个名字说出来,“你知道菟丝花吗?”

“我知道,也知道你想说什么。”艾森深吸了一口气,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和无奈,当唐岑说出那个名字的时候,他就知道唐岑刚刚在想些什么,“你还是在担心雷蒙吗?”

唐岑仰躺着,两眼定定地望着天花板:“也许吧。我也不知道我现在到底在干什么、想什么,脑袋里乱乱的。”

“我们之间差太多了,家世也好,能力也罢,我没有任何拿得出手的东西,也没有和你站在一起的勇气,好像我遇到事情只想退缩,只想把所有的事情都丢给你,自己一点也不敢面对,连和你哥哥见一次面都担惊受怕。”

“你在计划未来,我却总是想和你分手。”唐岑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感觉到艾森握着自己的手动了动,但只是很轻微地动了一下,并没有甩开。

两个人都陷入了沉默,唐岑微微侧头扫了一眼艾森,艾森和他一样仰躺着,看着天花板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那沉默的样子让唐岑有些担忧。

就像他自己说的,唐岑不止一次想过和艾森分手之后自己该怎么办,他们每一次做之后,唐岑都忍不住想以后没有艾森的生活是什么样的。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这么说,那一天艾森第一次在他面前露出了担惊受怕的表情,那副表情还清晰地映在他的脑海里。

可事已至此,说出去的话也不可能再收回来,唐岑再怎么懊恼,也没有办法改变这个事实。

等了很久,唐岑都没有听到艾森再说话。两个人的手还握着,唐岑想把自己的手抽回来,刚动了动手指,艾森就察觉了他的动作,迅速收拢了手,戴在无名指上的戒指卡在了唐岑的指缝。

“为什么?”艾森转过头看着他,碧色的眼睛在昏暗的房间里微微闪着光。

为什么?这个问题的答案很简单,唐岑觉得艾森肯定也明白,即使不再冷战和争吵,即使能够像普通情侣那样生活,唐岑还是没有办法彻底改变那些想法:“我不想成为你的累赘。”

是预料到的回答,艾森闭上眼深呼吸一口气,稍稍调整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开口:“唐岑……你什么时候才能正视你自己?”

“你一点都不知道,当年我是多么倾慕你……”艾森喃喃着,“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站在台上,我坐在台下仰望你,我身边的人都在仰望你,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羡慕的。”

不论过去多久,艾森都记得第一次见到唐岑的时候,那个如同油画里描绘的优雅贵族般的男子站在高台上,用富有磁性的嗓音说着老生常谈的东西,却深深地吸引了艾森的目光。

艾森反复咀嚼着唐岑的名字,目光追随着他的身影,他看见唐岑的眉眼里带着几分内敛的感情,若隐若现。隔得太远,艾森看得不真切,只觉得像玫瑰一样灿烂绚丽的男人一定是高傲而孤独的,善于伪装的,才会用自信将它们全都隐藏起来。

但当他窥见唐岑小心隐藏的秘密之后,才知道那些被他藏起来的,都是些多么触目惊心的恐惧和自卑。

“整整三年,你甚至只和我说过两句话,我都已经很满足了……”

“你从一开始就离普通人太远,你不知道那些以你为榜样的人都是怎么想你的。你发表的论文,获得的荣誉,有些人一辈子都做不到,所有人都知道你很优秀,只有你自己看不到。”艾森一一细数着唐岑学生时代,甚至是在英国实习期间获得的荣誉,拿下的项目,一件一件,他全部都记得。

唐岑没有想到艾森会记得这些,他的父亲觉得这是些可有可无的东西,甚至连他自己都早已忘记:“可是那些东西得到了又有什么意义?那些做不到的人……他们现在也许都过得比我好,至少他们是清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