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何休走之后,唐岑在姜妍的墓前坐了一个下午。他什么都没说,只是一个人坐在轮椅上,无声地望着灰色的墓碑。

就和过去的姜妍一样,唐岑在那段暗无天日的时光里独自承受的痛苦,他完全没有办法说出口,无法向他人诉说,只能强迫自己忘记那段肮脏黑暗的过去。

唐岑对着墓碑发呆,他那张了无生气的脸带着颓废的美感,像极了濒临枯萎的花。

就像是那开在泥潭之中的红玫瑰,满身锐刺又沾满污泥,人们惊叹于它的美丽,却厌恶它的肮脏,从未有人愿意踏入散发着恶臭的泥潭将它摘下。

他一直开在那里,慢慢地盛放、腐败。

从墓地回来之后,唐岑再也没有外出过,他一直静静地待在病房里,不和护士交流,也不提与何休见面的事情。不管是谁和他说话,他都没有任何反应,他就这样安静地待在那个封闭的空间里。

每天醒来后,唐岑总是呆呆地看着窗外的天空出神,每一次护士来查房的时候,他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好像从来没动过一样。

除了和何休见面的时候,唐岑其余的时间都在重复着同样的动作,每天吃药、输液、睡觉。偶尔需要检查时,他也是安静地躺在床上,任由医生摆弄。

唐岑的病情时好时坏,整体情况却不容乐观。从三年前病情恶化开始,他再也无法和人正常交往。

不说在综合医院和精神病院间辗转的那一年,就算是在疗养院里的那两年,唐岑也只肯和何休说话,甚至出现了两个极端,他在何休面前很健谈,但在其他人面前,就算是面对自己的弟弟唐钤,他都不肯说一个字。

“哥哥还是不肯和我说话吗?”唐钤坐在唐岑的病床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轻轻拉了一下唐岑的手指。

唐岑靠坐在床上,两眼放空地看着窗外,细密的雨幕却遮住了窗外的一切。雨滴砸在窗户上,透明的玻璃上爬着蜿蜒的水痕。

唐钤是冒着大雨过来的,他的发尾湿润得能挤出水,肩膀上的衣料也被雨水打湿了,看起来有一些狼狈。

可即便如此,即使窗外什么也看不见,唐岑也没有看他一眼。

唐钤害怕刺激到唐岑,加上公司事务繁忙,他很少来看唐岑。但是每一次唐钤来看唐岑,唐岑总是沉默着,什么都不说。

两个人最后一次谈话是在三年前,唐岑刚被推出抢救室不久。从那之后唐岑单方面地,拒绝和唐钤交谈。

不出意料的碰壁,唐钤深吸了一口气,对着自己的兄长十分勉强地笑了一下:“那我改天再来看你。”

唐钤那声音像是强忍着哭声一般,颤音里带着几分委屈。

整整三年,唐岑都没有再和他说过一个字,这和他出国那几年的情况完全不一样,那个时候就算没有说过话,唐钤至少还知道唐岑平安无事,但现在……

唐岑的手指微微动了一下,在唐钤准备收回手时,在他手心虚虚地比画了几道。

掌心被手指扫过的地方有些痒,唐钤抖了抖肩膀,强忍着收回手的冲动,心里默默组织唐岑在他手里比画的字符。

等唐钤拼出唐岑在他手上比画的那三个字之后,他却苦笑着问道:“哥哥的下一次……到底是什么时候?”

下一次是什么时候,唐岑自己也不知道,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忽然做出这样的举动,只是在听到弟弟说那句话时,身体很突然地自己动了起来。

或许不能再逃避了吧,他现在什么都不做只会伤害到其他人。

唐钤冒着大雨离开了,那一场雨连续下了三天才停,在一个久违的晴天里,唐岑忽然打破了持续一周的沉寂,他又一次主动提出和何休见面。

何休匆忙赶到医院时,唐岑刚刚吃过药,精神看着有些恍惚,但看到何休推门进来还和他打了声招呼。

“最近没休息好吗?”何休一边说着,一边拉开椅子坐下。

唐岑搭在被子外面的手微微一抖,随后右手缓缓地握住了左手手腕:“可能是前几天睡多了,这两天有一点睡不着。”

这一次唐岑没有再用力揉搓手腕上的皮肤,而是用指尖轻轻刮着手腕,沿着骨骼凸起的弧度扫过。

何休揉了揉被风吹得凌乱的头发,又问了唐岑几个问题才道:“没关系,以你现在的情况来说是正常的,可以慢慢调整好。”

唐岑低声应了一声就不再说话了,何休见他不说话,也没主动问起之前的事情。他抬头望了望天花板,又低头看了看地上的瓷砖,有些无所适从。

越往后,何休越不敢问下去,他还是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毕竟唐岑的身份太过特殊,他不能像对待其他病人那样对待他。

两个人沉默了好一会儿,何休终于忍不住主动问道:“之前和你说的事情,你现在愿意告诉我吗?”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何休的话还是听得唐岑心里一凉。他神色恹恹地垂下头,很轻很慢地说着:“我已经……不太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我现在告诉你的,也可能是根本就没有发生过的事情,就算这样你也要知道吗?”

何休听出唐岑话里退让的意思,他挺直了腰板,身体微微朝前倾:“只要你愿意告诉我就足够了,其余的我会自己判断。”

唐岑没有马上告诉何休,他像是在努力从混乱的脑海里搜寻记忆,安静了一会儿。在阳光透过玻璃落在床单上时,唐岑摸着那一块亮光,十分平静地开口:“三十一岁生日那天,陆晟找到了我。”

自从艾森回了伦敦,唐岑又回到了一个人的独居生活。和之前不同的是,这一次他在失眠了两个晚上之后,蜗居在巴黎那套小公寓房里的生活又回到了原来的状态。

唐岑的生活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变化,只是家里少了一个人,夜里睡觉再也没有人搂着他,但是他并不觉得孤单。

艾森担心唐岑不习惯一个人待在家里,每天都会给他打至少两个电话,唠唠叨叨地嘘寒问暖,唐岑也会数着糖罐子里剩下的糖,告诉他剩下的时间。

两个人都以为分开的日子会很难熬,但每一天他们都聊到欧培拉“喵喵”地打断通话为止。

不知不觉就过去了一周,在唐岑生日的前一天晚上,艾森又打来了一通电话,比平时晚了一个小时,但唐岑没有在意。

每一天都通电话,能说的内容其实也没有多少,大部分时间都是艾森在说,唐岑在听。照例的嘘寒问暖之后艾森又开始抱怨工作,那些内容唐岑听了无数遍,但每次都会笑着安慰他。

伦敦和巴黎只有一个小时的时差,唐岑看到挂钟上显示的时间,发现已经接近零点了,赶忙催促那一头的艾森挂断电话:“早点睡吧,明天你还要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