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杀了她?”常昀尾音略扬。

万安谨慎的缄默不言。

“杀戮过多,有损阴德。”方士忍不住出口提醒。

常昀微微一笑,右手搭上了佩剑。

方士和宦官都不敢再说话。常昀这时却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朕也杀不了她,你们一个个摆出一副担心的模样做什么?”

“朕要是敢动褚二娘,明日金殿说不定就得易主。”他说。

“陛下可别说这样的话。”万安赶紧劝道。

常昀不理会他们,径自说道:“褚相膝下伶仃,褚二娘要是死了,可就连能为他送葬哭坟的人都没了。皇太后与褚相的态度其实一致。与其说是魏太妃不希望朕杀了褚二娘,不如说是太后希望朕放过她的外甥女。”常昀低头专注的梳理着黑猫并不柔顺的皮毛,“太后精明的很,她知道若是她亲自出面为外甥女求情,说不定朕会因为对她的厌恶,直接自己动手杀人。”

“那陛下的意思是?”

“放了吧。”常昀说。

这三个字他说得如此轻而易举,和之前的态度判若两人。

“杀了她对朕没多少好处,还会给朕带来麻烦,放了吧。”他说。

***

阿念从牢中丝毫未损的离开,重新回到了褚府。

褚谧君在阿念的躯壳中,借着表妹的眼睛观察着故地的一切。

和庆元五年的褚府比较起来,眼前的褚家府邸明显要荒凉许多。许多院落因为长年无人居住而废置,许多角落里的草木都已经悄然枯萎,行走在庭院中,有时会感到彻骨的寂静,偶尔远处的鸟鸣声,都能惊吓到已经习惯了寂静的人。

偌大的府邸之内,除了仆从之外,往日里就只有褚相一人居住,有时褚相忙于政务甚至会顾不得回来,不那么重要的奴婢也大多被褚相送走,府中只剩下了无边的冷寂。

褚谧君生长在这座府邸,可这座府邸现在让她觉得仿佛是一座孤坟。

她曾于十三岁、十四岁、十五岁几次莫名离魂前往未来,每一次她到达未来的时间点,却都相隔不远。这是她早就摸索好了的规律。

要利用好停留在未来的这段时间,好好弄清楚“过去”发生了什么。这样当她回到那个属于她的时间线时,才能做出最适宜的判断。

褚谧君记得自己在又一次离魂之前,被人暗算了。暂时无法查明她十九岁那年到底是怎么死的,但她可以试着弄明白她十五岁时,也就是不久之前,她所经历的那场天渠阁大火究竟是怎么回事。

首先得知的消息是,天渠西阁大半的文书,几乎都毁在了那年的大火之中。

由此所造成的影响无疑是极其严重的。

寄居在阿念躯壳中的褚谧君想要知道当年放火的人谁是,她记得自己在失去意识之前看到了火油,可见天渠阁的大火并非偶然乃是一场阴谋。然而以阿念的身份,想要打听到真相却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褚相一连数日都因军国政务繁忙而直接宿在了尚书台,偶尔回到自家府邸,也是子夜三更,褚谧君根本没有机会和他多说几句话,更别说在谈话中打听出八年前的旧事。

只好以阿念身边所认识的一些人为突破口。= ̄ω ̄=棠芯= ̄ω ̄=最帅= ̄ω ̄=城城= ̄ω ̄=整理

阿念来到洛阳的时间并不算长,也没有多少认识的朋友,好在洛阳的贵女素来喜欢交际,一年十二月,月月都能让她们找到宴饮的借口。春日花开可一聚、夏日泛舟可一聚、秋高气爽可一聚、冬日赏雪又能一聚。

褚谧君参与了洛阳城内某封君的赏花宴,在宴上趁机同几位公卿之女攀谈了起来,借机套话。

像她们这种出身的人,就算不热衷于政事,也能通过父兄的关系了解许多的隐秘。

同她们问起八年前天渠阁之火时,她们一个个果然点头,说清楚那件事的始末。但当褚谧君佯作漫不经心的问起大火背后的主使时,得到的答案却五花八门。

“听说庆元五年天渠大火,与那位故去的平阴君脱不开干系呢。”某位千户侯的女儿这样说道。

褚谧君扬了扬双眉。

那名贵女身旁的女伴拽下了她的衣袖,她这才猛地想起眼前的褚家二娘是那位平阴君的妹妹。

于是赶忙又换了个答案,“不过后来又查明白了,纵火之人,是常邵。”

常邵,夷安侯常邵。

“是他?”褚谧君并不意外听到这个名字,但她也不敢全信这几个女人的话语。

“似乎……也不是。”又有人支支吾吾的这样回答。

看来,这桩纵火案,即便时隔八年也没有被彻底查明。

“怎么不是了?”有人反驳,“当年不是就已经查清了么。那年陛下还是广川侯,听说是他亲自作证,这才……”

“正因是陛下作证,所以才不值得信哪。”又有人小声的嘟哝了一句。

诸人都不再说话,多年前的是非真假,哪是那么容易分辨清楚的。

那晚回到宅院,她久违的看到了自己的外祖父。

他坐在庭院之中,月色洒在他干枯的银发上,如同苍凉的白霜。他盯着天穹瞧了许久,像是在赏月也像是在沉思什么。

褚谧君坐到外祖父身边,祖孙两人有一段时间谁也没有说一句话。

“难得有机会同自己的外孙女一同坐一坐。”片刻之后,褚谧君听见老人轻声感慨。

“需要操劳的事情,都已经完成了么?”褚谧君问。

“并未。”褚相摇头,“我只是忙里偷闲。”

他是真的已经很老了,垂垂老矣的身躯已不能支撑着他如从前那样昼夜不息的将精力投入进家国大事之中。许多他从前处理起来得心应手的政务,而今再摆到他面前时,他已是力不从心。

“今年开春后,与东赫兰的战事在短暂停歇后又再度开始,前线千百种繁杂事务,稍有不慎,便是满盘皆输。”

“战况如何?”

“几天前送来了军报,战线稳定在云中、雁门一带。眼下的关键不在于如何战胜东赫兰,而在于如何在僵持之中保存实力。”

的确是这个道理,两邦交战,往往最难的不是反击,而是如何撑到能够反击之时。在相持的这段时间里,比拼的不仅仅是双方士兵的英勇,更是双方国民与官僚的较量。

“外祖父……”褚谧君在迟疑中开了口。

“怎么了?”

“东赫兰兴兵之前,难道一点征兆也没有?”褚谧君问。

“有。”褚相缓缓颔首,在久远的回忆中沉沦了一会,说:“那时也有人劝我未雨绸缪,不过我没有听从。”

“为何?”褚谧君下意识的顺着他的话问了下去。

“解释起来很复杂,涉及到军政与商贸以及朝野各方势力分布。”褚相看着最年幼的外孙女叹了口气,“你听不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