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丹阳朱氏虽在京都名声不显,但在江左一带却算是世家大族。

所谓大族那就是……亲戚多得数都数不过来的家族。

常昀觉得自己大概这辈子都记不住自己母亲那边有多少舅父姨母,比如眼前这位奉他外祖父之命来洛阳接他的舅父,他就从没见过。费了好半天的功夫,才弄清楚这人的父亲与他的外祖父乃是兄弟,也就是说这人是她的堂舅。

清河王妃朱霓出自朱家并不显贵的一支,她的兄弟手足大多不过是在扬州一带为低阶小官罢了,她虽然嫁了清河王,但谁都知道清河王无权无势,因此他的外祖父在族中很长一段时间并不得重视,常昀从孩童长成少年的这数十年的光阴里,也很少能见到朱家的人来探望他。

直到常昀被送入东宫,朱氏与清河王之间的联络才渐渐多了起来。但数十年来的疏离不是几番示好就能改变的,常昀依旧对自己的母族没有多少好感,哪怕舅父告诉他,他的外祖父病重到奄奄一息,他也最多是在心中涌起了几丝同情而已。

不过前往丹阳郡的路途那么长,他在旅途中到底还是同前来接自己的舅父熟络了不少。这位朱家舅父在族中行十五,是他亡母的堂兄,常昀便唤他十五舅,两人偶尔凑在一起喝酒下棋,朱家十五会告诉他一些和他母亲有关的旧事。

“族中从前唤你母亲为十七娘。我与她年岁相仿,恰好交情不错。”朱十五这样对他说道,在回忆自己那位早逝的堂妹时,他眸中浮现出了淡淡的怀念之情,可见他是真的与朱妃关系很好。

也正是因为这个缘故,所以他才被派来接常昀。

“你母亲那一辈,族中女孩很多,然她是其中翘楚。无论是容貌、德行还是才智,都胜过她那些姊妹许多。家中的长辈很是爱护她。后来她嫁的远,长辈们都惋惜在她走时没能再见上她一面。”

“她生于江左,为何后来却嫁给了远在洛阳的我父亲?”常昀好奇的询问。

“其中缘由倒也简单。某年我朱氏摊上了一些麻烦,族中忽然有人想起,我朱氏与丞相的夫人似乎还有些姻亲,于是便差遣我与另外几名兄弟进京求丞相施以援手。”

卫夫人出自丹阳卫氏,而丹阳卫氏与朱氏同为江左世家,曾有数代共结秦晋之好,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朱氏与褚相也算是亲戚。

“族中长辈希望我带上你母亲前往洛阳,算是长长见识。”朱十五说。

长见识只是委婉的说法,朱霓既然貌美多才,那么必然逃不过被家族当成工具嫁出去联姻的命运。所谓的让朱霓前往洛阳长见识,不过是想在洛阳为朱霓找个达官显贵做夫婿罢了。

常昀猜到了这点,但他并没有多说什么。

反正不论当年外祖家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思将他母亲送入洛阳的,后来娶了他母亲的人,都是他父亲。

“十五舅,认得一个叫卫贤的人么?”他问。

朱妃与卫贤的关系,褚谧君应当是十分在意的。

“认识。”朱十五回答的十分迅速且肯定。这出乎常昀的意料之外。

卫贤,或者说褚瑗生前的痕迹几乎都被抹去,他和褚谧君早就已经习惯了四处打听四处碰壁。

“母亲……也认得她么?”

“当然认得。”朱十五笑,借着几分醉意拍了拍外甥的肩,“卫贤是丹阳卫氏的旁支、卫夫人的侄儿,也就是我与你母亲的表弟,她怎么可能不认得他?那时我们千里迢迢去往洛阳拜见褚相,还在褚府暂住过一段时间。而卫贤跟在褚相旁边做事,也住在褚府。我们时常能够见上。”

“他是个怎样的人?”

“你为什么会问起他?”朱十五喝的本就不多,被凉风一吹,更是清醒了几分。

离开洛阳后没多久,甥舅两人便选择了水路。初春之时北来的劲风推着船只飞速行驶在河水之上,如同箭矢一般破开水面。

依稀记得很多年前,朱家兄妹也是乘船由河水入洛水,再到洛阳的。时光荏苒,人已经老了,河水依旧每年波涛滚滚东流入海。

“没什么,我无意间发现了母亲的一副遗作,画着的便是这个人。”常昀用轻描淡写的语气答道。

“那人、那人……”朱十五揉着自己的眉心,颇有些头疼的样子,“那人没什么好说的,轻浮放浪,并非善类。我和他没有太多的接触,你母亲也是,所以不要再问了。”

常昀没说话,低头给舅父倒酒,两人继续天南地北的随意聊。从洛阳到建邺需要很长的时间,他可以慢慢打探。

***

褚谧君读完了常昀给她送来的信,皱着眉头沉思了好一会。

常昀虽然走了,但会定期让人送信回洛阳,他将自己从舅父问到的事都精炼的写在了信中。

朱家人认得褚瑗这并不奇怪,奇怪的是那句评价以及朱十五明显抗拒的态度。

轻浮放浪,这个词不该用在她母亲身上才是。除非是褚瑗当年做下了什么让朱十五无法容忍的事,所以他才会带着那样深的恶意去看褚瑗。

收好常昀寄给她的信笺后,她抱着黑猫一同出门。

这阵子诗书方面的课程在她的授意下削减了很多,骑射刀剑之类的内容有所增加。卫夫人只当她是忽然改了兴趣,却不知道褚谧君这是想尽可能的增长自己存活下来的几率。

出于某种复杂的心理,她还想学胡语。

那天夜里,在褚家家墓附近遇上的那个女人,实在是太奇怪了。当然褚谧君也没打算跑去西域找这人,只是……只是她想,若是她还有机会见到那个女人,会几句胡语至少能从她身边那些随从那儿打探到什么。

那女人是胡人还是汉人褚谧君也不清楚,但她身后的随从一个个高鼻深目,显然不是中原人。

若论起对西域的熟悉,鸿胪寺内所有官僚恐怕都不及西赫兰来的陌敦。褚谧君找到陌敦,向他描述了女子的衣着,又模仿那个女子同侍从说话时的音调说了几个词。

陌敦蹙着眉思考了一会,回答她:“那人穿着的是我西赫兰惯有的衣装,但她说的是西域姑墨城的土语。不过姑墨与西赫兰隔得近,姑墨人穿西赫兰的服饰或者西赫兰精通姑墨语都是很正常的事。”

说着他指了指自己,“比如说我,我就会说姑墨话,能够说得跟汉话一样流畅,不止姑墨,鄯善、龟兹、车师那边的语言我都会——要学么?”他顺口问道。

这位赫兰王子来到大宣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和常昀算是混成了朋友,和褚谧君相处得也还不错,所以这句话自然而然的就说出了口。

褚谧君想了一会,点头。

还是那句话,若论对西域的了解,没人比得过陌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