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常昀回到家中时,已是夜晚了。

他一路车马不休的从建邺赶回洛阳,回来之后先去褚家见过了卫夫人,又去探视了济南王,还去椒房殿拜见了皇后,等到他踏着夜色回到清河王府时,已经是一身疲惫了。

其实他该回到东宫才是,但他还是选择来见一见自己的父亲。

清河王的府邸实在占地颇广,他费了一番功夫才从花园某个偏僻的角落里找到了自己的父亲。这个中年男人正对月买醉,醉的神志不清,满身都是酒气。

“云奴,你怎么回来了?”他揉了揉眼睛,满脸不敢置信,继而又一笑,“哈,想来是我喝多了,看错了吧。”

常昀在他对面坐下,端起酒坛,给自己也灌了一口,“你说你醉了,那就醉了吧。我听说醉了的人往往比较坦诚,不知这话是真还是假?”

清河王只是傻笑,好像根本没有听懂儿子在说什么。

常昀见他这样的反应,倒也没多少失望,自顾自的说了下去,“第一个问题,你是故意将我送去朱家的吧。”

清河王不说话,抱着酒坛醉意朦胧。

“你是故意的。”常昀自己已经得到了答案,“外祖父虽说病了,但病势并不严重,就算他是真的到了弥留之际,也不见得会想要见我这个与他根本谈不上亲近的外孙。我问过朱家的舅父,他们说,是您主动写信让他们接我去建邺的。”

“下一个问题。”常昀从父亲手中夺过酒坛,又给自己灌了一口,“你让我去江左,是希望我留在那里不回来么?”

“你是。”不等清河王开口,他又替父亲作答:“我原本在收到京中送来的信笺,得知阿凇出事之后便想回来的,可是丹阳朱家的人却使尽了一切手段来挽留我,软的不成便来硬的,最后甚至扣押了我的爵印,将我囚在朱氏院墙之中。我是趁某次看守我的人不注意,偷偷跑回来的。”

所以他来到褚府的时候,才会显得风尘仆仆,身边一个随从都没有。

“朱家的亲族们手中待我很好,将我当成未来的天子一般奉承着。他们会对我做下无礼之事,只可能是出于您的指使。”

清河王默不作声的将酒坛又抱了回来,松松的搂在怀中。

“您为何要这样做呢?我猜答案是——您早就知道洛阳会出乱子,知道阿凇会出事。你将我送去建邺,为的是避祸。”他骤然暴起,抓过济南王怀里的酒坛,狠狠的砸了出去。

清河王像是被酒坛落地的声响给吓到,清醒了一会,清醒之后仍是满不在乎的笑着,对儿子的愤怒视若无睹。

“年岁渐长,脾气也越发大了。我是你父亲,就绝不可能害你,哪怕我有些决意你无法理解,你也要相信我定有苦衷。”

常昀冷哼了一声,站在月下死死的瞪着清河王。

“江左风景,如何?”清河王揉了把脸,“那是你母亲的故土,我听她说起过,却从未见过。说来我也是个倒霉人,生下来就待在洛阳,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京畿一带。你说你想要去更远的地方看看,想自由自在活着。好,我成全你。我让人将你带到了建邺,那里与洛阳相隔千山万水,你就算是跑了,再也不回来,都未必有人找得到你。”

“但你还是回来了——”清河王睁开了一直半阖着的双眼,带着嘲弄看向常昀。

常昀说:“我去见了阿凇,我想救他。”

“他现在怎么样了?”清河王也只知道济南王下狱,却不知济南王眼下是什么样的状况。他记得那个少年与自己的儿子年岁相仿,因此心中或多或少也存有一分怜悯。

“情况很不好,快死了。”

“想救他?”

“……想。”

“皇后等的就是你这个答案。”

手中没有权力的少年,是没有资格从皇后那里营救济南王的,除非他肯下定决心往上攀爬,但这就刚好遂了皇后的心愿,那个女人想要的正是让常昀投入这场皇位的角逐之中。

她的行为让常昀难以理解,他不明白皇后对他无缘无故的青睐,她这样逼迫他,就不怕他对她心生怨恨,反过来杀了她么?

还是说,皇后有足够的实力使她保持自信,认为常昀永远也不可能有杀得了她的那一天。

就好比是在熬鹰驯犬,在不断的折磨的同时一点点磨掉目标物的耐心与希望,使之最后甘于臣服。

“父亲不希望我走上争夺权力之路?”

“我只愿你过上你想要的生活,留在建邺不回来,是最好的选择。”

“可惜办不到。”常昀说。

“你从前最大的优势,在于你无欲无求,所以当夷安侯被囚折桂宫、济南王身陷宗正狱时,你还能好好的活着。可你现在想要救人,这便成了你的‘欲’。”

然而他到底还是回来了,穿破了清河王给他设下的阻碍,义无反顾的回到了这个危险的帝都。

“我此番回来,还有一个目的。”沉默须臾后,常昀又道:“这是最后一个问题了,您认识卫贤么?”

“这个问题,你不是问过很多次了么?”

“我记得你的答案,你那时候搪塞我,说不认得什么卫贤。可是你分明是认得他的。”

“这话听谁说的。”

“母亲生前的仆妇。”

“她还说了些什么?”

常昀本想问卫贤是否真的是被他母亲害死的,但斟酌了一下,并没有直接问出来,“母亲昔年曾借住褚家,与卫贤交好,父亲一定是认得这人的。听说这人后来死在了凉州之乱中,母亲一定很伤心吧。”

清河王没有回答儿子这个问题,他头一歪,沉沉睡下了。

常昀疑心他是假睡,但清河王不肯回答,他也没有任何办法。

***

回到洛阳后,他暂时不曾回东宫,接下来这几日都住在父亲的府邸中休养。

从建邺回洛阳这一路实在是太累,身心俱疲。

只不过在他精心休养的这段时间,也没有忘记让人去打探边疆的军情和朝政之事——这些他原本是不屑于理会的,但现在不得不在意。

褚谧君也来看他了。

“我不在这大半年,洛阳城里都发生了什么有趣事?”他们像从前那样在庭院的回廊下坐着,隔着几尺的距离,一群侍婢在远处守着。褚谧君怀里抱着猫,抱累了就将猫丢给他抱一会。

“我不知道。”褚谧君倚着柱子,“这大半年我都没怎么出门。你不在洛阳,我一个人四处跑没意思。”

常昀将脸埋在了猫毛中,应是笑了,却不好意思显露出来。

“你南下这一路可曾遇上什么事?”褚谧君问。

当初他们约定好了的,常昀替她先去江左看看,如果那里不错,以后他们就一起去。